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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時節從角落裏站了起來,因為他麵前的火幕早已熄滅了。


  他緩緩向前走去,燭夜的頭顱,甚至是三個妖怪的頭顱,都已變得唾手可得。


  他簡直不敢相信。


  三步。


  兩步。


  一步。


  他離燭夜越來越近,直至在燭夜的身旁站定。


  眼前的這隻妖怪,已經沒了半點生氣。


  他將手揣進懷裏……


  “咳。”


  老者猛烈地咳嗽起來,他嘴角不斷有血流下,可還有一息尚存。


  時節看了看燭夜身旁的豺妖,果然也還未死透。


  他心底打起鼓來:“這兩個都還未死,燭夜怎麽先涼透了?”


  時節正思索著,一團光亮引起了他的注意。


  在燭夜胸口正被豺妖利齒所穿透的地方,正有一小團火焰燃起,那火焰團成了球狀,越燃越亮,火焰的光暈漸漸擴散至他全身,燭夜原本毫無生氣的身體,逐漸變得溫熱起來。


  事情果真不像表麵看上去的那樣簡單,時節鬆開了懷中的事物,低頭靜靜觀察著燭夜的變化。


  燭夜先是手動了動,隨後就緩緩睜開了眼。


  緊接著,就在時節等人錯愕的目光下,他坐了起來。


  “你果然是!你果然是!”


  老者變得激動起來,在一旁撲騰著想要站起來。


  燭夜看著老者,徑直向他走了過去,然後用手扼住了他的咽喉,稍一用力,就扭斷了老者的脖子。


  正當時節以為燭夜已經完全恢複了的時候,燭夜突然“哐當”一聲摔在了老者麵前。


  他很快又被火焰包裹住,似乎是在調理自己的傷勢。


  豺妖在時節身邊不停地喘著粗氣,如果燭夜還未對老者下手,它倒是能有盡全力一搏的勇氣,而眼下,他隻有躺在這冰冷的地麵上苟延殘喘。


  “你不會幫任何人的,對吧?”


  豺妖望向時節,衍生堂的靈藥或許能給它一線生機,可這個凡人少年又怎敢忤逆燭夜的想法。


  “是。”


  時節盤坐在地,說出了簡短的回答。


  他伸手輕撫豺妖的臉龐,柔順的皮毛早已沾染上了血汙,粘結成一條,時節脫下外衣,替它擦淨那些血塊。


  豺妖嗚咽了一聲,望著天花板,時節就坐在一言不發的為它理淨毛發。


  兩人默然無言,燭夜也一直包裹在火焰中,好像隨時都會爆發。


  “因為。”


  到底是豺妖先開了口。


  時節急忙側耳聽去,這毫無緣由的兩個字令他感到困惑。


  “因為我不願意和其他人說話。”


  時節略微反應了一下,才意識到豺妖可能是在回答自己問題,那個關於豺妖為什麽會裝作口吃的問題。


  “如果我裝作結巴,別人嫌和我說話費勁,就不會來煩我了。”


  時節微微一笑,心道:“果然說的是這件事。”


  “而且,想要當一個出名的人,就要有點自己的特色。我的特色,就是結巴。”


  時節笑出了聲,他實在弄不懂這幫想出名的人都在搞些什麽怪癖。


  “我嗅到你身上有狼和狐狸的味道,你要記得狗的後脖頸皮、尾巴、耳朵都不可以用力抓的,不然做你的朋友還真是辛苦。”


  “我好想出去,好想得到火種,如果成了有名的大妖怪,就能找到小池了吧。”


  “它是我唯一的親人,我卻把它弄丟了,他還那麽小……”


  “我不能死……”


  豺妖的聲音越來越小。


  “我不能死……”


  時節看著他的胸膛漸漸不再起伏。


  “我不能死……”


  那雙清澈的眼睛,已經變得渾濁。


  豺妖為什麽會和他說這些話呢?


  時節還在為它清理著毛發,大概有些話已在它的心裏憋了太久,久到它好不容易有機會說出來,卻是臨終遺言。


  這些就是慎伢所形容的那些亡命徒嗎?

  那些被欲望誘惑,不惜亂殺無辜的殘暴妖怪?

  他想起了季烏,如果季烏還活著,自己又恰好得知了它的妖珠能延緩花落的病情,那他會不會去拜托齊禮殺了季烏取走它的妖珠呢?

  這麽想來,時節竟覺得這些妖怪沒有那麽可惡了,起碼眼前豺妖,並沒自己想象中的那樣可惡。


  想到這裏時節不禁搖頭苦笑,齊禮常說論能力才智,自己確實是塊可以接任家主的料子,但無奈他的心腸卻太軟,總會輕易的想起他人的難處,太過於容易原諒敵人的性格在這樣的亂世下實在難擔重任。


  他確實容易原諒別人,因為他原本是個大夫,自幼在家中便就看盡了人間疾苦,這叫他如何不去體諒他人,常言道,醫者父母心啊。


  他默默地為豺妖擦淨身體,又伸手輕輕合上了它的雙眼。


  可惜這股悲傷沒能持續多久,因為時節發覺身後那劈劈啪啪的火焰聲已經停止。


  “你哀悼完了?”


  時節歎了口氣,緩緩轉過身來看著燭夜。


  燭夜很平靜,他本不該這樣平靜。


  因為一股暖意自時節的胸膛擴散開來,熟悉的躍動聲響起。


  時節的心髒再次跳動起來。


  丹藥的效力已經消失……


  “你倒是不慌。”


  燭夜瞧著時節,臉上有了笑意。


  時節也抬起眼來瞧著燭夜,“你和慎伢不管哪邊贏了我都是一樣要倒黴,早晚都要踏出這步,我有什麽好慌呢?”


  “說得也對。”


  燭夜點點頭,便一步步地向時節逼近。


  “且慢!”


  “哦?”燭夜笑道:“事到如今你還想耍花招?”


  “我聽說你取走心髒的法子,會叫人痛不欲生。”


  “確實如此。”


  “所以一旦被你取走了心髒,我就會被痛得昏死過去?”


  燭夜饒有興致地看著他,笑道:“差不多吧。”


  “我既然已經沒了逃跑的法子,那你至少要讓我親眼看到你和慎伢究竟誰勝誰負。”


  時節說罷,便從懷中取出了一個黑色布袋。


  燭夜自然能猜到時節想要做什麽。


  “又是交易?”


  “這裏有顆五百年大妖怪的妖珠,是修為堪比妖王的好貨,我用它來換一時的活路。我的要求不多,隻為了親眼看到那個最終得到我心髒的人。”


  “你早晚都會知道結果的,何必拿出它來呢?”


  燭夜盯著布袋,似乎在懷疑時節的話。


  “如果此時拿出來能讓我晚點挨這一刀,也總算是值得。”


  時節笑著打開袋子,將手伸入袋中……


  他絕對想不到燭夜會在此刻動手!


  時節剛觸碰到那冰涼的妖珠,就整個人都被燭夜撞得飛了出去!


  這一擊,迅猛又突然。


  僅是個眨眼的功夫,他整個人就撞在了身後的牆上,五髒六腑都傳來了一陣鑽心的疼痛。


  時節摔落在地,腦子裏一片空白,他甚至都沒有力氣爬起來。


  此刻,燭夜若是追上來,他可再沒法子阻止了。


  但,燭夜卻並未追上來。


  燭夜此刻正捧著那顆妖珠跪倒在地。


  這顆妖珠上散發著熟悉的氣息,但凡在妖界有些名頭的妖怪,都會對這氣味感到熟悉。因為這世上沒見過季烏的大妖怪著實少見,當年妖王討伐季烏,可是幾乎傾盡了整個妖界。


  燭夜自然也認得,他認得季烏的妖珠,所以他更恨了。


  他又開始恨那個告訴了他秘密的人,如果他什麽都不知道的話……


  可他偏偏什麽都已知道!

  所以他心中湧起的恨意忽地就消散了,他想恨,可他的恨卻被悲痛所衝垮,他想憤怒,可他的憤怒卻被無力化為了虛無。


  季烏已死,他的一切努力都成了泡影。


  在這一瞬間,從逃跑到眼下的即將成功,都已變得不重要。


  他所做的一切,隻換來了彷徨與疲憊。


  究竟是誰殺了季烏?


  這世上究竟有誰能夠殺掉季烏?

  會不會是……


  他不敢再想,也不願再想,他好怕自己猜到的正是事情的真相。


  燭夜就這樣捧著妖珠一動不動,仿佛時間已被定格。


  此刻無論誰看到燭夜,都會心生出一種怪異的感覺,因為他不再像一個生物,更像是一具雕塑。


  時節緩過勁兒來時,看到燭夜的第一眼,也覺得很怪異。


  他確實想借助齊禮附在妖珠上的法術製服燭夜,可齊禮的法術不應當是這樣的。


  至少那法術不會把妖怪變得全身僵硬。


  時節感到了疑惑,他很想弄清楚燭夜究竟怎麽了。


  他站起身來,低頭拍了拍身上的塵土。


  這一低頭,他就看到了一個紅色的事物。


  是敖克給他的令符。


  瞧著這張令符,時節沒來由的心頭一緊。


  他自打到了這裏就將令符的事忘了個一幹二淨,可也多虧了他將這令符忘記了,不然一旦在此處用了,後果會怎樣還真的不好說。畢竟是妖師家將他綁來,這令符絕不會救自己的命就是了。


  “是誰殺了季烏?”


  時節被忽然出聲的燭夜給嚇了一跳,他急忙抬頭去看,卻見燭夜還是在那一動不動。


  不遠處就是他的布袋,時節悄悄地走過去,拾起了地上的布袋。


  他又將手伸進布袋中,一邊抓住了劍柄,一邊緩緩走到了燭夜身後。


  “誰殺了季烏!”


  燭夜感受到了時節的行動,但他卻未在意,區區一介凡人不論做了什麽都不會將他從悲痛中驚醒。


  時節掌心沁出了冷汗,他將劍柄握了又握,深吸了一口氣才猛地將劍盡數拔出。


  成敗在此一舉!不管燭夜發生了什麽他都萬不可再錯過一次機會!

  時節舉起了劍,用力斬了下去!

  燭夜依然沒有動,一個凡人手裏不管拿著的是什麽兵器,都不能傷到他分毫——


  燭夜的頭滾落在地。


  他的眼睛張得大大的,像是在說:“怎麽會?”


  他想不通,自己怎麽會被凡人傷到。


  他恨,恨這個凡人不僅帶來了季烏已死的噩耗,還暗算了自己!


  一股火焰自燭夜眼中騰空而起,猛地衝向了時節。


  “當啷——”


  慎伢不知從何處現身,奪來了時節手中的劍,一揮手將那火焰劈成了兩半。


  火焰四散開來,有一縷火焰打在了時節的身上,燒的他大呼好痛。


  慎伢把玩起手中的劍來,笑道:“好劍!”


  時節在一旁痛得齜牙咧嘴,站不起身。


  慎伢瞥了他一眼,笑道:“看來還是纏上你了。”


  時節當下疼痛難當,驚訝道:“什麽纏上了我?”


  “燭夜。”


  “燭夜?”


  “那火球是燭夜魂魄所化,他本想趁機占了你的身體,卻被我打散,不過還是有一縷魂魄附在了你身上。”


  鑽心的疼痛來得快去的也快,時節聞言覺得心慌:“那他……他會附在我身上控製我?”


  “一縷魂魄做不成事,說不定還會有些好處。”


  “好處?”


  “你會染上燭夜的妖氣,一般的小妖是不敢觸你黴頭了。”


  “那壞處呢?”


  “你以後會知道的。”


  慎伢不是燭夜,有很多事,慎伢並不會直接告訴他。


  慎伢不說,時節也不再追問,因為他此刻已經沒有了追問下去的心情。


  身首異處的燭夜就撲倒在他麵前,他又如何能做到視而不見?

  時節做不到,所以他忽覺雙腿發軟,緊接著整個人都癱倒在地。


  “第一次殺人?”


  “嗯。”


  時節的聲音都變得顫抖起來。


  “很好。”


  慎伢低頭瞧著他,聲音裏透露出一股說不出的愉悅。


  “好?”


  “很少有人第一次下手就能如此利落。”


  慎伢頓了頓,又道:“當然,這柄劍也幫了你許多。”


  “這劍倒是蠻鋒利,我都不曉得原來砍掉一個人的腦袋會這樣輕鬆。”


  “原本不會,你甚至都傷不到燭夜。”


  慎伢揮了揮手中的劍,劍在破空後發出了嗡鳴聲。


  時節聽得那劍鳴聲,悠遠綿長。


  “看來齊禮還真給了你件好東西。”


  “你怎麽知道這是齊禮……”


  慎伢還在舞弄著劍,根本就沒有聽他說話,時節隻好將剩下的那半句話咽了回去。


  “這是用龍骨鑄成的劍,世上僅此一柄,齊禮將它送你,是求你做何事?”


  時節忽然怔住,龍骨這種東西隻應當存在於傳說中,這看似平平無奇的鐵劍怎麽可能是用龍骨鍛造的。


  “嗯?”


  慎伢看著他,示意他回答。


  “這,這怎麽可能有龍骨,他送我東西的時候可沒說過,他隻說給我防身用。”


  時節倒也沒撒謊,這劍的確是齊禮交給他防身用的,隻不過防的是無支祁。


  慎伢眼睛掃過時節,目光最終停留在他左手的指環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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