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百七十章:蠻皇
“回聖上的話,九蠻的宮殿裏,不需要多嘴多舌的奴才。”
多嘴多舌……蠻皇終於想起來了之前在自己身邊伺候的人究竟是因為什麽,一氣之下都被處理了個幹淨。
那日不過是在自己宮殿裏負責打掃的小奴才多嘴說了一句,這宮殿裏的氣氛是越來越草木皆兵,人人皆危了,就連晚上他要起個夜,也戰戰兢兢的。
蠻皇自是知道在宮殿裏勞作的時候,說這些話不合規矩,不過他如今已經躺在床上出氣多進氣少,也不太有心思管束著手下這些小東西了。
他卻沒有想到自己不管,自是有人來替他管教,那小奴才說錯話的時候是清晨,結果還不到當日正午的時候,就從外麵來了一大批禁衛軍,直接把那小奴才並著宮殿裏所有伺候的人全都抓了個幹淨。
那個多嘴多舌的小奴才是直接被當著眾人的麵給用鞭子抽死了的,據說是幾個禁衛軍接連動手,一個手酸了就換另一個。
行刑的地方就在他的宮殿門口,地上鋪了隔水的油氈布,使的是染血的藤鞭,也叫火鞭。
因為它的顏色,也是因為這種鞭子抽上去,是見紅的火辣辣的疼。用火鞭抽人到死的話,那可真是鈍刀子割肉,有人說,死於這種鞭子之下的,不是血流盡而死,就是被活生生疼死。
殺豬般的哀嚎最初嚎得聲音太大,大到讓人隱隱覺得耳鳴。而耳鳴過後,單純的哀嚎變質了,夾著撕心裂肺的痛苦和絕望低鳴,然後是一聲聲怒罵,還有轉瞬卑微的求饒,最後是一聲聲求死的哀求,慢慢低微……
似乎,沒人注意到是什麽時候聲音漸漸變弱的,弱到充滿了死亡的氣息。加上偌大的大廳裏的回音效果,百十來號人,從始至終聽著那聲音減弱,不聞其他。
其中還包括一個躺在病床上的蠻皇,他就那麽躺在床上,雙手攥得緊緊的,錦被在他的手中都被捏出了大大的皺褶,他知道這頓鞭打是故意打給他聽的,這是在一鞭子一鞭子抽他的臉。
但他卻無可奈何,誰讓這小奴才先不懂事犯了忌諱——但這件事終究是讓他心裏生出了極大的不滿。
此時,蠻皇勉強一笑。
“就算是有人多嘴多舌又如何?如今你將這宮殿治理得如鐵桶一般,難不成還怕有人在背後編排。”
是了,如今在整個九蠻內,恐怕也沒有人敢隨意說出顧明玨的壞話。
但顧明玨卻又一笑:“為父皇分憂罷了,我知父皇不光操心宮牆內的事,自然也是十分關心外麵的情況,宋將軍,不知最近外麵有沒有什麽風吹草動?”
蠻皇心下就是一個咯噔,顧明玨此來絕對不是在他麵前隨隨便便耀武揚威一番,又或者是來專門刺他的心,這種像是賭氣一般的行徑對顧明玨來說並不現實。
宋唯嚴道:“外邊倒的確是有些異動,蘇家私養的死士,前幾日往玉衡關去了。”
玉衡關,玉衡關……蠻皇了然閉上了眼睛,心中默念著蘇家兩個字。
看來這蘇家心中也是有著別的想法的,蠻皇對於蘇家倒是沒有什麽別的想法,如今整個國家都被控製在了顧明玨的手裏,有那麽幾個家族想要尋些新的依靠,倒也正常。
其他世家成功便也就成功了,左右也不過是讓顧明玨頭疼去,不過若是這蘇家自己也就算了。
偏偏這蘇家和他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其中一個是唇亡齒寒,若隻是保那不爭氣的兒子爭奪皇位也就算了,如今他那幾個不爭氣的兒子中,無論哪一個都沒有辦法和顧明玨相抗衡。
偏偏這蘇家和那兒子的關係卻又是真真切切的好,如今怕是明知道顧明玨上位之後,他那兒子多半沒有什麽好下場,所以想要拚死一搏。
他選的這個地方倒也是妙,玉衡關,一個不小心恐怕就要惹火上身的地界。
蠻皇記得……這玉衡關的領主前段時間好像也出了什麽事,不知道會不會和蘇家此次的行動有關。
無論如何,此時既然顧明玨已經將這事捅到了他麵前來,蠻皇知道,他若是不說些什麽,怕是躲不過顧明玨今日的難纏。
這兩位平常可不是會隨隨便便來和人敘舊的主兒,就算顧明玨是他正正經經親生的兒子,蠻皇也能確定他這個兒子的心就是冷硬的。
縱然他心中也知道造成這兒子如今性情的原因究竟為何,但終究也是不喜的。
“父皇,您覺得蘇家私養死士,這事該如何決斷?”
顧明玨看著居然還十分儒沐的樣子,微微低下了頭逼視著蠻皇的眼睛,虔誠的問。
蠻皇差點就要被顧明玨的問話給逼出咳嗽,這顧明玨如今學的真是一手好手段,竟是硬生生讓他說不出話來。
是了,作為一國之主就是要有如此的狠心,方能在各國博弈之中獲得不敗之地,蠻荒上下冷眼看著自己這個多年不在眼前的兒子,蒼老幹枯如樹皮一般的嘴唇顫抖了兩下。
蠻皇今天要喝的藥就被放在凳子上,還沒有人來喂他,更別說是給他喝些水了,如今開口的時候嗓子都有些幹啞。
“自然是依照律法辦事。”蠻皇能夠感覺到自己的聲音就像是被素皮打磨過一樣粗啞難聽,落在了顧明玨的耳中,卻像是多美妙。
他就那麽笑了,邊笑邊搖頭。
“父皇啊父皇,這蘇家裏可是有一位小姐嫁作了我的嫂子,若是我真的對蘇家按照律法辦事,豈不是不敬兄長。”
蠻皇心中計較,自你從大嶽出來之後做的不敬兄長的事,也是做了個遍,如今倒是學會在他麵前裝巧賣乖。
可惜此時他在自己麵前的樣子越是如此,蠻皇胸前那股氣就越是堆積的厲害,差點就要被氣得咳嗽起來。
“那……你要如何?”
難不成這畜生還想連著他的兄長一起處置了?
可憐他那幾個不成器的兒子,早就已經在顧明玨的鐵血手腕之下被嚇破了膽子,如今他就算是不見那幾個兒子也能知道他們如今是什麽做派。
大概都是一個個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罷了,若是告訴蠻皇他這幾個兒子之中有誰有膽子和顧明玨拚死一搏,就連他自己都不相信。
他這幾個兒子都已經如此消停,難不成顧明玨就一定要對他們趕盡殺絕?蠻皇的右手顫顫巍巍地舉了起來,像是要往顧明玨這邊抓過來。
蠻皇五指成爪,看得出來,他年輕的時候做這個動作定是迅捷如龍,但此時他的手就像是被風吹雨打過數年的樹枝,透著一股顫顫巍巍。
顧明玨本來以為蠻皇的手是要往他的脖子這邊伸過來的,但卻沒有想到,最終他的手卻隻落在了自己的領子上,鬆鬆的使著力氣。
“你…咳咳!”蠻皇還沒有來得及將心中所想說出口,就拚命咳嗽起來,宋唯嚴站在不遠處都已經皺眉上前一步,想幫著顧明玨將蠻皇給伺候平靜再說。
但顧明玨卻是冷著臉就任由蠻皇咳到麵紅耳赤,也不肯為他端起那碗已經冷透了的藥,到了最不耐的時候,也隻是伸出手指在蠻皇身上某處穴位點了點。
蠻皇果然漸漸停止了咳嗽,抓著他領口的手早就已經不得不鬆開了,他的目光恢複了一些,清明冷靜地躺在了枕上,看著顧明玨。
“你既然心中已經有了決斷,又何必來問我。”
他無力揮揮手。
“我早就說過,國內國外所有事由你一力主導,以後再有什麽事都不必來向我說了。”
左右對他說了之後,他就算是想保誰也注定保不住,如此還不如就直接讓他做了這個癡傻的聾子,隻要不知那些噩耗,便就當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
顧明玨唇角微微勾起,看著他這從小看到大的父親露出了這樣蒼白疲憊的表情,他竟從心裏感覺到了一陣悲哀和苦澀。
這種感覺已經很久沒有過了,他看著麵前這位老蠻皇不問世事,試圖逃避自己的樣子,忽然很不合時宜的想起來了小時候的某些想法。
那個時候他好像還是個小孩子,剛剛被送到大嶽沒有多長時間,就算是小小的孩子已經有些城府,但在那些大人的麵前就像是透明人一樣,無所適從。
那個時候他是怎麽想的?哦對了,那個時候在小小的顧明玨心中,他的父皇就是世上再偉岸不過的人了,當那顆小小的名叫仇恨的種子埋藏在心底的時候,他已經將戰勝他的父皇,當成了這世上非常難以達到的目標。
可是就在他在大嶽暗中籌謀計算的時候,這位本來英明籌措的蠻皇卻也已經到了遲暮之年,顧明玨忽然覺得沒有意思。
“將不將這些事情告與父皇,這都是做兒子的本分,父皇聽著便是。”
他忽然冷了臉站起身來,甩了下袖子便往外走,行路之間帶起來一陣微風,送到了蠻皇臉邊的時候就隻剩下了最後一縷。
就是這一縷小小的微風,讓蠻皇閉上了眼睛。
“不要傷你兄長。”
就在顧明玨快要跨過門檻走出宮殿的時候,蠻皇忽然用嘶啞的聲音說了一句。
“看來加在藥裏的還真不是什麽好東西,居然在這麽短短的時間裏就糊塗了。”顧明玨輕輕笑一聲,眼中盡是嘲諷。
宋唯嚴緊緊跟在他的身後,他的麵皮繃得十分嚴,看起來像是馬上就要為麵前的人衝鋒陷陣的樣子。
“蠻皇若是真想為陛下的兄長求情,最好的方式就是閉口不言,否則隻會激怒陛下……這一點蠻皇不會不知道。”
“他自然知道,隻是他對那幾個蠢貨的父子之情已經蒙蔽了他的腦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