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3章 汙蔑事
“我等雖說不過微末之人,但在這些孩子麵前,還是能倚老賣老幾句的,王爺既然將此信任托付於我等,我等也必當盡心盡力。”
“若是我等不足以成事,也還有舊友二三,京中也有昔日的弟子能去搏個臉麵。”
老先生們看得很開,既然都已經答應跟著入京了,也沒必要再端著什麽架子守著什麽清高,將事情做不到盡善盡美也要做到十全九美,才不枉費他們老骨頭一路顛簸的艱難。
“入京之後,還要煩請王爺借我等一些人手,好操持一些雜事。”
他們這次不論是和士子論經還是舉宴邀會,都必然要打著淳榮王府的名號去做,先前已經有了岑侯那一次,他們也不能讓這麽個年輕後輩專美於前。
殿試在即,到了京城歇一口氣,老骨頭也該活動起來了。
君留山拱手施禮,默然向老先生們致謝,老先生們笑嗬嗬地還禮,跟著他們來的子弟都跟著行禮。
光是他們的名聲就已經為攝政王府帶來了很大的便利,這些日子,不論真心或投機取巧,送往王府的帖子都超過了之前送進沈府的帖子。
沈士柳在那一次後依舊會廣邀士子舉宴設席,看著似乎半點沒有受到影響,在眾士子麵前也是八風不動的維持著他的形象。
隻是一次在有士子問起這一次跟著君留山回來的那些老先生時,沈相舉杯的手一頓,本來笑得和藹的臉上笑意也黯淡了下去。
“或許……人老了,老了就會有些像小孩子,愛熱鬧。”
“當年我也同他們是知交,如今時隔多年再見,也不知道他們是否還記得那時的少年赤誠君子風骨,記得說過的身為天下盡。”
沈相當著所有人的麵回憶悠長地歎息,又忽而沉沉地收斂了所有的神色,望著杯中酒淒淒而衰。
“人心易老人易散,杯中酒冷杯酒還。他年說是故人逢,不識老身不見歡。”
“皆非舊人了啊。”
“這世上啊,初心易有,但也最是初心難長,等你們到了老夫這個年紀,再往身邊看一看,才知道故人不改,有多難得。”
近前的士子互相看了看,皆是不言,隻停了談笑聲擱下酒杯,攏袖端坐在席上,沉悶的氣氛從一點一處悄無聲息地擴散開來。
有人在暗地裏撇了撇嘴,有些人將複雜的目光盡皆藏在眼簾之後,也有些人若有所思地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沈相這是在說那些先生趨炎附勢?”
“慎言,豈可胡亂揣測,當心禍從口出。”
聽見這話的人臉色一變,就想要去捂人的嘴,但那人半點不懼,隻越發壓低了聲音,不服氣地嘟囔個不停。
“當年不肯入仕為國效力,隻做出君子模樣似乎一心要教書育人,不慕功名利祿。”
“多年來攢夠了名聲,如今想借著攝政王平步青雲,還不是要摻和進官場求個名利,全然不顧身為學子之師的氣節,當真是人心易變。”
說話的人是個寒門出身,學問不錯,會試排名也在中等,近來很是得意。
但當年曾經被多個書院拒之門外,想要拜入大儒門下也終究未成,憑著自己走到了這個地步,當年的不服氣就一下全被翻了出來,怨言難平。
這還是說出來的,沒說出來的那些心思更是難測,也說不定更加的不堪入耳,隻是被遮掩在了各自的衣冠楚楚之下,看著是風平浪靜。
若是去細想一番,當真是要背脊生寒。
那兩句話沒過多久就傳遍了在場的人,這話說得太過明顯,由不得人聽不懂,隻是聽懂的人如何作想,便是坐在一起的人都難說身邊人在想些什麽。
如今離攝政王回京隻有一日了,這番言論已經在街頭巷尾滾過了幾圈,在口口相傳中變了意味。
“雖說沈相此言頗為不妥,但細想起來……”
“你我奔赴京城為求功名為得利祿,又何來的清高說出這話。”
“我又說錯了什麽,你我來京坦蕩,可沒有多年的清高一朝盡毀。攝政王權傾天下,誰又不知得了他的青眼,從此就是富貴名利滾滾而來。”
非為了攝政王的青雲直上,無亂無戰,何以平白出了山來,以前不是沒有人前去請過,又見他們答應過誰了?
說得義正言辭不願為官隻願育人,倒是攝政王一去請就輕易跟了來。
兩個平日裏交好的學子此次卻險些吵了起來,其中一人冷然笑著,看著另一人拍案而起,甩袖憤然離去。
柳丹卿倚在窗邊托腮垂眼,也看著下麵的兩人自此背道而馳漸行漸遠,晃著腳搖著扇子,輕輕地和扇抵唇“哎呀”了一聲。
“這可真是……讓人意想不到啊。”
攝政王還未進京,士子之間就已經被分化了大半,那幾句話看著是衝著來京的幾位大儒去的,最終卻落到了這些還年輕的學子身上。
“簡簡單單的陽謀罷了,卻躲不過一個人心。”
謝長庸麵上幾乎凝出了寒霜來,抬眼間俱是凜冽。
“岑侯讓我等參君子之意,爾等除了參出來一個沽名釣譽,還參出了什麽來?!”
“先生赴京之意,攝政王相邀之意,你們可敢說自己是有真憑實據才在此開口?不是憑空揣測以己度人惡意汙蔑?!”
謝公子幾乎是要將話作劍,一劍砍在他們腳邊。
“先生們著書教人,桃李天下的時候,爾等可曾認得兩個字?!”
“若是不識字,就回去撿起書,將做人兩個字再好好地學學!”
吵得麵紅耳赤的一群人被他突如其來的怒意嚇得麵麵相覷,隨即反應過來了又怎能服氣。
“謝公子天之驕子,受諸位大儒所教,自然是君子之姿,吾等如何能及。”
之前和他們吵架的另一群人裏也有人聽不慣如此的陰陽怪氣,抱臂蔑然地勾起了唇,很是唾棄。
“大丈夫立世,無非對得起良心二字,無憑無據汙蔑長者,你們倒是還有理了。”
“叫你們學做人不肯聽,偏要去做那他人手中的傀儡,受人擺布,也是有趣。”
不是沒有人和柳丹卿一樣意識到現在的狀況,隻是局麵已然一發不可收拾,背後之人輕巧撥弄了一下水麵,帶起的漣漪就不是人力能平的了。
謝長庸壓著火氣閉了閉眼,他是在兩邊快要打起來的時候路過插了進來,自然他也不能再主動去動手。
雖然謝公子要說打架也並不畏懼誰,但快到殿試了,這個時候聚眾打架,他們今年的科舉就到頭了。
“今日之爭,隻為一時意氣,但盼來日為官做人,諸位能無愧於心。”
他抬臂攔下了還想要說什麽的,其實他並不認識的學子,眸色淩厲,直指人心。
“這裏是天子腳下,吾等是來科舉的舉子,莫要忘了身份。”
“且都散了吧。”
被謝長庸攔下的一群人依舊憤憤不平,但站在最前麵的那個被謝長庸用力按住沒能再吵下去,其他人也就很快恢複了理智。
對麵的人和圍觀的人也被科舉給提醒了,到底怕真惹出事來被剝奪資格,還是各自散了去。
本來隻是閑說老先生們的事情的人,如今卻堅定了自己的猜測。
若非如此,這些人又何必這般的作賊心虛,聽不得半句閑言碎語。
他們卻也不想想,老先生們現在連京城都還沒有到,是真是假,大家都未曾得見,相信的人不過是憑著信念,而他們也隻是妄加揣測。
“是非黑白,我們辯論不出,但神明在上自有定論,且待日後來觀吧。”
隻是之後,不單是幾位老先生,君留山也被牽扯在了其中。
倒也不說是牽扯了他,畢竟此事本來就是因他而起,背後的人隻是在適當的時候,不動聲色地將他的名號推到了台前。
“掌朝多年,不還政於今上,如今又要借著大儒名家來為自己博取名聲,這是想要做什麽?”
“我更擔心的是,攝政王如此偏袒世家富貴出身的人,我等寒門可有出頭之日?”
狄家跟著重新出現在京城的視野裏,而那些大儒名下弟子,確實也是書香世家、名門望族出來的較多。
老先生們多年教導弟子本是全憑心意,隻是因為成才出名的幾個是那些出身更好一些的學生,如今便被一股腦打成了心有偏頗,不喜寒門。
做出請他們出山之事,高居上位的攝政王,用心又是如何?
“沈相對我等一視同仁,但如今是攝政王掌權,便是我等考上功名,在這位的手下,又真的有前途可言嗎?”
這般想的人不多,但多年不得出頭汲汲營營的人不少,即使與他們無關,也樂得借此發泄自己心中的不滿。
三人成虎眾口鑠金,越說越有人相信,越有人激憤,便是不信的寒門士子們,也在心中有了些忐忑,他們寒窗十年,科舉是他們唯一的前路,也是他們的孤注一擲。
若連科舉都不再為他們敞開大門,他們又能去向何處?
京中的爭論未休,君後辛又黑著臉在朝中將幾個敢出頭的人給狠狠訓斥了一頓。
“參攝政王行事不正,結黨營私,德行不修,至士子生怨,有損皇室?”
京中畢竟敢直言議論攝政王之事的人還是少數,但禦史已經迫不及待地上了書,雖沒有像上次一樣一棒子將人打死,卻也沒有手下留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