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2章 天子無親
“朕聽聞溪義縣之事後,又想著那些未來的朝官之言,才發現,為何一國難治,為何天下難安。”
岑見沉默不語,靜靜聽著皇帝倒苦水,向亭有一搭沒一搭地撩撥著皇長子,林善垂著眼仿佛不曾聽見皇上說了什麽,馮喜躬身為幾位添上茶水,暗暗歎息。
皇宮堂皇,但暖閣裏的光線總是不那麽的明亮,冬日又要關上窗放下簾子,白日在案頭也需點亮蠟燭,如今雖出了冬,但日頭下去了一些,外麵也得將蠟燭送進來了。
一個燭台被送到了軟榻上的小幾上,君後辛回過神來問晚膳之事,馮喜轉身就出去催促了。
岑見被燭光映亮了雙眼,也將那一張臉描得格外柔和,他拂袖坐直了,溫和地笑了笑。
“陛下所言,是曆代不可避免之事,是以國家才需要君王在。”
“君王知人而用,以正而守國,以律而監國,權衡朝堂,扶教百姓,如此,雖不能免惡而使上下皆善,但可讓天下有小過而無大亂。”
向亭沒有君後辛和岑見那樣的顧慮,雖然不喜還要忍著,他在旁邊替岑見嘟囔著補充。
“治國這種事,做不到盡善盡美,隻能退而求其次,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把人都嚇住了就沒人敢搞事了。”
“雖然恨不得把那些人全都送進天牢,但他們下去了,上來的也隻是和他們一樣的人而已。”
他有些同情地看著君後辛,像以前一樣探身在他肩上拍了兩下,輕輕柔柔的,沒有一點能安慰到人的地方。
“當皇帝的就是要學會忍一忍,讓他們去能做事的地方幹事,不屍位素餐,不類似於我們的沈相,那樣就很好了。”
君後辛沒有好氣地把他的手拍下去,實在是氣結,磨著牙把向亭扯過來往他的臉上戳。
“你還好意思說,在朝上給朕搗亂的,你也有份!”
自從向亭領悟到當禦史大夫的正確方法,這幾天簡直是磨拳擦掌的想要折騰事,別的不說,就向亭每天給他上的奏章,比以前的禦史台都還要多。
好不容易才將禦史台按了下去,讓朝中人不敢借禦史台來互相攻訐,他耳邊能清淨一點,結果向亭一個人比一個禦史台的都要鬧騰。
向亭臉頰被戳出一個窩來,說話都有些含含糊糊,但他依舊努力地為自己聲辯,他才沒有亂來!
“臣上奏的可都是確有其事,樣樣都能拿得出證據來的,都給刑部和大理寺省了多少事,曆來的禦史有臣這麽貼心的嗎?”
“你是貼心,貼心得朕給你頂了不知道多少罵名。”
君後辛兩隻手齊上,把人按著臉都被捏紅了,捏得眼淚汪汪的大聲抗議。
岑見端著茶盞把茶喝完,蓋上蓋子阻止了馮喜再給他添茶,在那邊兩個打到一起之前,先把冬奴給抱了起來,晃一晃就能見他圓圓胖胖的臉笑得眼睛都找不見了。
“皇長子殿下是準備什麽時候取名?”
“陛下說了,等殿下滿歲之後再取,之前滿月您沒能趕上,可是可惜了。”
冬奴的滿月宴就是在帝王的奉定宮裏小辦的,一沒長輩二沒親朋,君後辛想要請人來也沒人可請。
這孩子也沒有母親和親族,算起來除了君後辛這麽個父親外,宮中倒是有太後在,但太後隻遣人來送了禮,不曾露麵,場麵話都沒有說兩句。
據說這份禮還是沈家小姐替太後挑的,可見太後對這個孫兒的不上心。
“我記得,殿下這一輩該是……清定留後承,藏思以萬世,該是承字輩了。”
岑見拿著自己戴身上的那塊玉佩在冬奴的麵前晃著,逗著他來抓玉佩下綴的流蘇。
君後辛拍開了膽敢以下犯上的向亭,理了理自己的前襟坐了回去,又恢複了皇帝的尊貴端莊,隻是他覺得那塊玉佩頗為眼熟,好像很久以前就見岑見戴在身上了。
仔細再看一看,岑見身上除了這塊玉佩和束發的東西,也沒有別的佩飾。
“這塊玉佩,朕記得小時候就見岑侯你帶著了,那時候你還是侯府的世子,跟著老侯爺進宮來,每次都是戴的這一塊玉佩,不過那時候是掛在頸間的。”
“陛下好記性,這是臣小時候纏著王爺親手給臣刻了字送的生辰禮。”
岑見任君後辛將玉佩拿去細看,又給沒有了玩具,將目光轉到他手上來的冬奴重新拿了一個小老虎的布偶出來。
“前些日子就在做了,昨日剛剛縫好,小孩子不能戴東西,就送這個給小殿下玩吧。”
君後辛摩挲著玉佩上麵那幾個端正的字,又看了看冬奴歡喜地抱在懷裏的那個布偶,將目光轉向了向亭。
向亭十分無辜地揉著自己通紅的臉,眼神飄忽。
“臣從小到大收到的禮物太多,但最喜歡的還是有一年師兄送我的一套動物木雕,是師兄親手雕的。”
君後辛越發沉默,把那塊玉佩還給了岑見,又接回了兒子低頭在他的小臉蛋上親了一口。
岑見和向亭對視了一眼,一起略過了這個話題。
“昨日士子們的議論已經傳進了民間,百姓們對這件事也是各執一詞,朝廷也需拿出個態度來才行。”
“雖說一些士子覺得這並非大事,隻是個人的緣法,但陛下既然覺得這人妄稱為人,那這樣的風氣便不可開。”
君後辛頷首讚同了他的說法,讓馮喜去將暗衛呈上來的士子言論取來。
“說起來,會支持那個書生的士子裏,有一部分還是因為世家的名士之風。世家以名士為傲,談玄慕隱是沒有什麽的,這不過是閑時娛樂。”
岑見已經將那些爭論看過,馮喜取來後就全拿給了向亭去看,向亭一目十行地看完了嗤之以鼻。
“伴山林而臨溪攬月,臥鬆下而倚石撫弦,隱士雅名,士子慕之。求佛問道,超脫俗世而求大智慧大解脫,也為士子所仰。”
“可那也要是真的高潔之士才該有的待遇,而不是懦夫和欺世盜名的人。”
將那些個東西甩回了馮喜的手中,雖說已經有士子當場將那些言論斥了回去,但雙方爭吵了一日卻沒能出個結果,就是因為這樣的說辭居然還有不少人支持。
皇帝的暗衛在後麵有標注,這一次會試排名靠前的,幾乎一個人都沒有站出來說話。
“不過是些難求功名的酸生罷了。”
“但這樣的人,才是在地方為官的大多數人。六部諸司內,底層小吏也多是這樣的人。”
外麵有人來報膳食已經送來,岑見起身撣袖,順手在向亭的腦袋上敲了一下。
“事情過猶不及,莫要給陛下惹事出來。”
“還有十日就是殿試,王爺三日後便能回京,陛下若是想要處理此事,需在這三日之內。”
“但要如何做,就要看陛下自己的意願了,您才是天子。”
岑見向來很懂適可而止,今日他和君後辛說得已經不少了,也不能越俎代庖再替君後辛做決定。
君後辛也明白這個道理,讓林善將冬奴抱下去喝些羊乳,帶著兩人坐到了擺好的桌案旁。
送膳的內侍將菜肴和碗箸米飯都放好就退了下去,馮喜和兩個小內侍端了水給他們淨手,之後也退出了殿去,隻有馮喜留下來給皇帝布菜,岑見和向亭都不愛有人這麽伺候著。
君後辛近來召見他們也都不要旁人在側,無怪乎朝中私底下議論聲更不停休,都是在因為未知而焦躁不安。
偏偏向亭囂張在了明麵上,岑見又居住在王府之內,並不上朝,他們誰也沒辦法去探口風。
至於去淳榮王府拜訪這種事……沒見連沈家的請帖都被退了回去嗎?
這時候能進王府的,就是本身歸屬王府門下的人了。
進去了就是旗幟鮮明地站了隊,過了隨波逐流的那幾天,一些人就完全不敢輕易去嚐試了。
倒是京中的士子們每日送往王府的拜帖隻多不少,一半是投給王府的,一半是投給即將抵達京城的諸位大儒名家,希望能有緣一見的。
雖說攝政王請了那些先生回來自然是要同京中學子會麵,但依著上次岑侯舉宴時的情況,想要得到一張請帖並不容易。
不趁著現在人還沒來多表現一下,等攝政王回京了就沒有機會了。
這也是為何這幾日京中辯論清談之風尤其盛行,但真正有才有名的人卻不肯再多下場,特別是在那一次宴席上,已經在岑見麵前表現過的那些。
柳丹卿沿襲了他一貫的作風,據說每日不是一個人出城賞景,就是在客棧酒樓品賞美食佳肴,也曾去過教坊聽曲,從不和人一路。
謝長庸這些日子倒是肯放下書出門了,隻是一出門必然是直直奔著書局去,每日去的書局不同,要想找人也要靠運氣。
周總豐好熱鬧,呼朋喚友高歌縱樂少不了他,但京中但凡有爭端之地,就見不到他的身影了。
這些個消息都分毫不漏地傳進了君留山的手中,君留山看過之後,直接拿給了那幾位老先生過目。
“京中的學子都是盼著諸位先生去的,但去了京中要如何行事,全看先生們的意願。”
“王爺不遠千裏將我們幾個老家夥請到京中,為的不就是教導學子嗎?”
重穆先生翻看著那些記錄歎了口氣,也無怪攝政王這麽著急,這些個年輕人是真的還要教導,才能在未來支撐起一個朝廷。
至於其他的暗流奔騰,就不是能宣之於口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