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
清晨,霧氣還未散去,長街籠罩在一片朦朧之中,不見盡頭。
允王府的府門卻早早就被打開,匾額下方懸掛著的紅色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亮。
門口空曠的街道,此刻停留了十幾輛馬車,皆是懸掛著允王府的標誌。
秦氿剛剛一踏出府門,便感受到了一陣涼意,連忙去看身後的贏允。
贏允依舊穿著看起來單薄的白衣,秦氿見此,微微皺了一下眉頭,便從清沐的手中取過了擋風的披衣,直接走上前去為贏允係上。
“一路上禦寒的物件可都準備齊了?”
秦氿靈巧的手在贏允身前的披衣上婉轉了一個結,一邊問著準備這些東西的趙嬤嬤。
趙嬤嬤點了點頭。
“回王妃娘娘,都準備好了。”
秦氿這才放心地頷首,看了一眼贏允有些蒼白的臉色,好看的眉頭凝著一層愁緒。
“先上馬車吧。”
年輕的男子點了點頭,伸手握了握她的手似安撫著什麽。
玄風站在馬車的旁邊,等候著王府的二位主人。
秦氿回頭看了一眼望不到盡頭的朦朧長街,這一趟上京路程有兩個月,一路上要備著的東西不少。
光是裝著貨物的馬車的,便已經有十幾輛了。
秦氿在贏允之後上得馬車,馬車內較外麵並沒有什麽變化。
不過裏麵的空間範圍比之前坐的馬車要大一些,角落裏安置了一方矮榻,可以供人休息。
此刻贏允就坐在那方矮榻上,身形筆直又端正,車廂內該有的東西都不少,麵前的矮幾上正烹煮著新茶。
但秦氿的鼻間隱約還是縈繞著一層清冷淡雅的紫竹清香。
見贏允有些疲憊的模樣,秦氿道。
“現在天色還早,你先休息一會,等到了城外的十裏亭,我們會和祖母她們匯合的。”
這一次回京,秦家亦是舉家出動,因為怕陣勢太大引起東江城的轟動,便選擇在著清晨無人的時候離開。
不過這樣子,卻弄得人有些疲憊。
車廂內的地上墊了柔軟的毯子,是為了減少顛簸,秦氿欲扶贏允躺下,後者輕輕地拍了拍她的手,是拒絕的動作。
“不必,我不累。”
秦氿懷疑地看向他有些失血的唇和蒼白的臉色。
贏允輕聲笑了一下。
“我是不是裝的很像?”
秦氿有些苦笑不得,卻還是點了點頭,確實是像,畢竟連她乍然間一看,都覺得贏允此刻好像病重了一般。
“等回了上京城,那位宣旨的李公公,你可別放過了。”
若不是他,允王府和秦家怎麽會如此匆忙,搞得跟逃難一樣。
而且這一路上這位李公公也會一同跟隨,到底是上京城來的人,所有人對他跟隨的用意心照不宣。
傳言東江十三州城的封地之主允王爺自小便體弱多病,連禦醫都斷言他活不過三十歲。
上京城的那些人十幾年未見贏允,此番自然想知道贏允的真實狀態,但聽說的終究是不可信,唯有親眼看到。
李公公不就是被派來觀察贏允的人。
“那位李公公,可是皇後身邊的人。”
聽見秦氿話語中夾雜著對這位李公公的埋怨和賭氣,贏允不免失笑道。
這個秦氿清楚,隻是還是有些生氣而已,誰願意整天被別人盯著。
那些人不想贏允好過,贏允隻能裝病,但他本就身懷疾症,隻不過這段時間好上一些。
秦氿擔心的是,這一路舟車勞頓,萬一贏允裝著裝著,就真的病了怎麽辦?
“楚商陵會一直跟在我們身後嗎?”
秦氿還是有些不放心地問道。
“他已經比我們更早啟程,會在下一個城鎮和我們匯合的。”
贏允道,見秦氿始終不放心的樣子,也大概猜測出她心中所想。
他的確身懷疾症不錯,但每月隻需要固定進行治療便可,雖然不能根治,至少在接下來的一個月裏,他也不必過得像真正病重垂死之人那般辛苦煎熬。
他是皇室之子,骨子裏生來倔強驕傲,絕對不允許自己的一生隻是與病榻纏綿,即便是離開,他也該安頓好所有的事情。
如同這一次離開東江十三州城一般,他深知自己一旦回到上京城,東江十三州城定然會起一些亂子。
他在的時候尚且如此,更不要說他不在了。
東江十三州城是他的封地,慶國百姓是他的子民,待自己歸去之後,這些封地和州城定然會收歸上京城統治之下。
他無法改變這個事實,卻想著,即便最後東江十三州城要歸屬於那人,但他封地的百姓,必須富足安樂,同他在時一般。
帶上商陵,也是因為每個月的治療而已。
接下來的這兩個月都在趕路,若是沒有商陵,隻怕發病時難熬。
車廂內一時間有些寂靜,贏允垂著眸沉思著,馬車晃晃悠悠地朝著城外走去。
太陽出來的時候,允王府的馬車正好到了東江城外的十裏亭。
秦府的馬車已然等候在了那裏,馬車的數量和允王府的不相上下,畢竟秦家人口數量較多。
“主子,王妃,李公公求見。”
馬車外傳來玄風的聲音。
秦氿和贏允相互對視一眼,秦氿推開車窗,果不其然看見朝著這邊走來,笑的一臉花樣的李公公。
“奴才見過允王爺,允王妃。”
李公公的話語剛剛落下,車內的贏允便咳嗽了一聲。
秦氿擋住李公公往裏探視的視線,聲音有些冷淡。
“李公公,可都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準備好了。”
“既然這樣,我們還是啟程吧,別在路上耽誤了。”
李公公點了點頭。
秦氿垂眸關上了車窗,當作沒看見李公公那探視的一眼。
李公公並未完全看見車內的允王爺,不過在他和秦氿談話的這些時間裏,裏麵時不時傳來咳嗽聲。
而且剛剛秦氿關上車窗時他正好看見贏允蒼白無力的麵色。
李公公依舊笑著,但是心中已然有了思量,笑眯眯地轉身離開了。
李公公一走,秦氿便忍不住冷笑了一聲。
“還真是老狐狸。”
贏允掩著的睫抬起,目光落在秦氿的臉上,眉間帶了些消息。
“你不也是?”
見贏允打趣自己,秦氿嗔怪地瞪了他一眼。
前方傳來秦伯父渾厚沉重喊出發的聲音,於是車軲轆子的聲音很快便在官道上響起。
幾十輛馬車浩浩蕩蕩地朝著上京城的方向而去。
蒼穹被夜色浸染,一輪彎月懸掛在夜空中,寒涼的冷風穿過街道。
夜深人靜,街道上傳出更夫打更的聲音,一隻白色的飛鳥從小鎮房頂上空飛過。
經過其中一處人家時,突然空氣中傳出一聲微小的像是利箭一般的聲音,白色的信鴿瞬間被擊中翅膀墜落其中一間院落。
麵色冷淡嚴肅的黑衣侍衛捏著這隻白色的信鴿,從它的腳踝處取了信紙,而後走進了後院的一間廂房。
房間內燈火通明,除了明亮閃爍的燭光,四周的角落裏,還鑲嵌著成人拳頭大小的夜明珠。
屋內的擺設不多,勝在幹淨整潔,然而每一樣,卻都是上品之作。
屏風後麵的矮榻上,坐著墨色錦衣的男子,錦衣之上用金色的絲線繡著繁複的雲水紋樣。
“公子。”
黑衣的侍衛停留在男子幾步遠的位置,語氣和神態皆是恭敬。
商陵輕應了一聲,轉頭看向麵前的侍衛,一雙黑色的眼睛瞳色極其深邃漆黑,如同一副山水墨畫一般。
待看見這侍衛手中的白色信鴿時,商陵挑了挑眉,眼角渲出一絲笑意。
“嗬,這麽會就來消息了?”
“消息是傳給上京城的,公子可要看看?”
“寫的什麽?”
“主子一行人的行程,還有主子的病情。”
這些內容都在商陵的意料之中,因此也沒了想要看的興趣。
“不用了,放走吧。”
麵前的黑衣侍衛有些不解。
“公子,主子的行程被泄露,萬一……”
“早就被泄露了,就算我們攔下了這封信,一路上還是有人盯著他,這兩個多月的路程,怎麽可能一帆風順?勢必會出點事情的。”
商陵道,語氣頗有些漫不經心。
“不必擔心,合夏閣的人他帶了一半走,一路上都跟著,再說,就算出了事,這不是還有他那位王妃在?”
據他所知,贏允的那位王妃,可是舍不得贏允受半點傷害的。
商陵都這樣說了,黑衣侍衛也不再開口,應了聲是,便退了出去,重新將那隻鴿子放回了天空中去。
“對了,阿允他們到哪了?”
“已經到了紫衣鎮了。”
商陵點點頭,沒再說話。
紫衣鎮驛館。
接連幾天的趕路,大家已然有些疲憊,早早便休息了。
巡邏的人每隔一炷香便會經過,除此之外,驛館很是安靜。
秦氿看見窗外又一波巡邏的侍衛換崗,收回目光之後順帶把窗戶給關上了。
床旁邊的矮榻上,贏允正坐在那裏看著信件,上次秦氿無意之間掃了一眼,才發現信件上的內容竟然和上京城的一些官員有關。
“上次你不是讓我做些準備,了解一下上京的局勢?我便找了商陵,讓他搜集了一些消息。”
贏允對秦氿解釋道,順便將手中的信件遞給了秦氿。
上麵是上京城以為二品朝臣大員的信息。
“這個朝臣,你可認識?”
贏允問道。
秦氿搜了搜自己前世今生的記憶,點了點頭。
“認得,他是太傅,聽說曾經是孫老太爺的門下學生,如今繼承了孫老太爺的職位。”
秦氿一本正經地說道:“聽說這位朝臣家中,也有一位和孫家小姐一樣芳齡正妙的姑娘。”
贏允:“……”
“我同你說正事,你扯這些幹什麽?”
“我說的也是正事啊。”
秦氿睜大眼睛,有些無辜地看向贏允。
後者無奈地看了她好久,有些苦笑不得。
“我以前怎麽不知你這般愛記仇?”
無緣無故提起孫老太爺,又提起了孫家小姐,這很難不讓贏允覺得,秦氿這是在提醒著他什麽。
秦氿撇撇嘴,幹脆坐在了和贏允隔著一張茶幾的另一邊矮榻上,被贏允戳穿了心思,秦氿也不再打趣,而是和他一起討論起了這個官員。
如今見贏允又在這裏看著朝中大臣們的消息信件,秦氿便走了過去,坐在了和上次一樣的位置。
“看了一晚上了,是不是該休息了?”
秦氿提醒道,卻是將一旁的燈芯給挑亮了一些。
贏允的目光從信件上移開。
“若是困了,你先去歇著吧。”
秦氿搖搖頭,顯然是打算陪著贏允。
贏允拗她不過,也隻好搖了搖頭,隨秦氿陪著自己。
隻不過,沒過一會,秦氿便趴在了桌上睡著了。
贏允聽見輕微綿長的呼吸聲,抬眸,卷長的睫收斂起,柔和平靜的目光落在秦氿的身上。
將她抱回了榻上,掖好被角,屋子裏忽然響起一道輕微的風聲,室內的燭光有些許片刻的搖晃。
贏允走出屏風外麵,屋子裏不知何時竟然多了一名黑衣人。
“主子。”
“何事?”
“商陵公子托屬下給您的信。”
黑衣人將手中的信遞給贏允,後者接過展開,看完之後,麵上的表情依舊平靜,然而眼底卻多了幾分蕭寒的冷意。
“知道了,退下吧。”
麵前的黑衣人低頭。
室內又一陣風掠過,人卻已經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