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真情流露(下)
陳友諒緩緩睜開眼了,他柔柔地微笑著,我仿佛看到了秋日夜晚裏最亮最優美的明星。他的聲音那麽輕,輕到我要盡量湊近他才能隱隱約約聽得到:“胸前這三條長疤,則是九年前為你落下的,那時候,你爹……”
“為我?”我的心跳驀然漏卻半拍,後麵的話愣是沒有聽清楚,我抓住他的肩膀焦急道,“你說什麽?我爹怎麽了?再說一遍。”
陳友諒的笑容僵在臉上,滿目的悲傷好似窗外傾覆的大雨,在這個略顯寂寥的房間裏蔓延不止:“算了,你還是不相信我,我隻解釋一遍,今生今世,隻解釋這一遍。”
我有些急了,我是真的沒聽清楚,剛想再問,卻發現他已經閉上眼,呼吸也漸漸舒緩、綿長。
他睡著了,我靜坐在床沿,將手背貼了貼他的額頭,那滾燙的溫度令我心裏發酸。
香爐裏,百合香的青煙嫋嫋升起,散開,彌漫,一如深藏於人心底的曼妙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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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醒來時,我已躺在床榻,身上還蓋著薄被,而陳友諒卻不知所蹤。
他走了,走得無聲無息,仿佛不曾來過一樣。然後,昨夜的種種又讓我不得不銘記。
我歎了口氣,剛坐起來,身後就有人端著盥洗用具遞給我,我隻當是鳶兒,便隨手接過。
“春兒去了哪裏?”等我洗漱完後,陳友諒的聲音利劍般刺入我的耳膜。
我神息微滯,轉而淡淡笑道:“昨天晚上那個陶凱,是春兒的情郎,你把人家整得半死不活,春兒自然要帶他去醫治。”
陳友諒捏起我的下巴轉向他,目光灼灼:“你還想騙我到什麽時候?”
我垂下眸子,幽幽道:“燒退了嗎?”
陳友諒顯然沒料到我會問這麽一句,他微愣著鬆開我的臉,歎息道:“那不重要。”
我嫣然一笑,將手背覆在他的額頭上,發現那燙度已然消失,不禁笑道:“怎麽燒退了,火氣還是這麽大呢?”
陳友諒握住我的手,麵色忽明忽暗,懾人的重瞳卻直看向我心底,仿佛要把我看穿似的。
我緊抿丹唇,不躲不避地睜大眼睛回視於他,像是挑戰、像是嘲弄。
驀地,陳友諒忽然笑起來:“知道為何會對你情有獨鍾?因為隻有你,才敢這麽看著我。”
情有獨鍾?虧他還說得出這般溫軟的話語,難道他忘記自己是怎樣傷害我的嗎?
“是嗎?”我不動聲色地抽出自己的手,聲音中夾雜著淺淺的嫵媚,“怎麽?咱們那千嬌百媚的沈皇後不得君心嗎?”
“我隻想要你。”陳友諒輕輕扶住我的肩膀,喉頭聳動,聲音也喑啞了。
我伸手搭上他的肩膀,緩緩靠近他,朱唇附在他的耳畔撕磨著,呼吸如蘭輕吐入他的神息。
感覺到他的呼吸漸漸急促,手也不自覺的環上我的腰肢,我柔聲道:“我卻不想要你。”
說完,我一個輕巧的旋身,跳至窗口,好整以暇地欣賞著他怒不可竭的姿態。
陳友諒的麵色沉下去,他一步步逼近我道:“你怎麽想不重要。你隻需要記住,你是屬於我的一個物件,一具我貪戀的身體,必須隨時隨地滿足我,僅此而已。”
我抓住窗欞一躍而上,整個身子有一半都懸在半空中了,我看了眼樓下那棵榕樹,心中一痛,扭頭決絕道:“你最好離我遠些,不然我就跳下去。我說到做到。”
陳友諒頓在原地,遂即冷笑道:“你還想騙我嗎?阿棠功夫這般好,區區兩層高的小樓想必是摔不死你的。”
“你……”我氣極,還想說什麽,他一個箭步上來,攬住我的腰將我從窗口處拉走。
對上他怒火中燒的深雋眸子,我幽幽問道:“怎麽?終究還是舍不得我死嗎?不用說什麽虛情假意的話,也不用對我威逼利誘……”
我說著伸出纖指抵抵他的胸膛,抬眸道:“這些統統都對我不管用,我對這裏太了解了。你倒不如直說,你利用我究竟是想要什麽,為的又是什麽?說不定說出來,我反而會心甘情願的滿足你。哦,對了,差點忘記了,我現在已經落在你手中,根本沒有談條件的資格吧,咱們大漢的皇上可是隨時能剮了我呢!”
“哈,”陳友諒卻笑了,笑得多了一絲嘲弄,“我明白了,我明白了,你就是想折磨我對不對?”
我偏過頭,忽然什麽也說不出了,隻是遙遙注視著窗外稀稀落落的雨。
陳友諒笑得更甚,也更悲涼,他用力抱住我,目光悲切:“阿棠,你我一定要這樣互相傷害才算痛快嗎?”
我咬緊牙關,忍住眼眶中搖搖欲墜的淚水,用手婆娑著他俊美的麵頰,徐徐道:“傷害?是誰傷害誰呢?有些痛,一輩子也無法愈合;有些傷害,永遠也無法彌補。”
“我之所以那麽對你,都是因為我太在乎你。”陳友諒俯身吻向我眼中的淚珠,動作溫柔,氣息溫柔,仿佛是最虔誠的膜拜,竟叫我一時無法拒絕。
原來我也是如此得貪戀他的身體,明明恨得入骨,明明心隔天涯,為何又會在兩身相接的瞬間,這般不爭氣地被他吸引?
暗花的軟紗猶如蓮瓣委落下來,我深吸一口氣,不願自己在他麵前哭出來,然而,他伸向我裏衣的手卻驀然頓住,他從中取出一個冰涼的物件,怔怔地望著我,雙眸炙熱而情意綿綿,俊逸的臉頰卻變得蒼白了,仿佛被人狠狠砍了一刀一樣。
看著他手中瑩然有光的碧落簫,我眸色一黯,轉而冷笑道:“這叫知恥而後勇。”
陳友諒臉色發青,他的雙臂緊緊箍住我的身體,將我按進他的懷中,那力道似要把我揉入他的身體裏一樣:“我隻說最後一次,從開始到現在,我對你都是真心的。”
淚水瞬間打濕了眼前緊貼著的衣襟,我側耳聽著雨水穿林的沙沙聲,幽幽道:“真心?你有心嗎?”
陳友諒鬆開我,一寸寸黯淡下去,我以為他又要耍什麽花樣,正要離開,他卻突然按住我的腦袋放在他的胸口,輕聲道:“你不妨聽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