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命運難逃 上
約摸兩個時辰後,我緩緩轉醒,入目的是一位白發落肩,容貌卻清俊的中年男子。
陽光溫柔地透過窗紙鋪灑進來,黃昏依舊是醉人的黃昏,山風卻變成了令人心碎的淒迷。
我輕扶著自己的額頭,恍然明白,眼前這人就是韓山彥,也是,像他這樣的男人,理當擁有這般令人歆羨的容顏。
他身旁還站著春兒和陳蘭息,春兒見我醒來,麵露喜色,端起藥碗扶起我,柔聲道:“公主,喝下這碗藥,頭就不痛了。”
我怔怔地注視著藥碗,不動亦無語,半晌後,我下意識地摸摸自己的臉頰,很好,沒有鹹濕而卑微的淚。我抓起藥碗一仰而盡,任那苦澀在唇齒間沉浮。
拭去唇邊的藥漬,我滿意地笑笑,心底卻在滴血。
春兒略帶擔憂地看著我,張開嘴欲言又止,原本到嘴邊的話卻又噎了回去。
“棠兒,你覺得如何?”有輕柔的女人聲音緩緩入耳,好似明月為遠山布下的笛聲。
我抬眸注視著陳蘭息,陳蘭息,原來她就是韓山彥的原配夫人,那個苦命的女子。既然韓山彥在此,想必我與陳友諒那段錯綜複雜的糾葛她也已經有所耳聞了。
“我很好,”我推開春兒相扶的手,攢聚力氣自己站起來,轉向韓山彥跪下,“伯父,棠兒愧對……”
韓山彥的雙手穩健而有力,在我的雙腿還未及地的時候,扶住我:“你沒有愧對任何人,你有權力為自己的未來做出任何選擇。重要的是,你是否對得起自己的心。”
“我的心?”我微愣,遂即自嘲式的笑笑,“有心的時候,我從來沒有任何選擇的權力,隻是一步步毫無反擊之力地被人推入更深更牢的禁錮。不如沒有心,沒有心,我才能狠起來,才能掌握自己的命運,不是嗎?”
“棠兒,”韓山彥搖首輕歎,“我治好你的病,並不是為了讓你走回原先那條仇恨的老路,而是……”
“無所謂了,”我垂首理理身上的衣衫,再抬頭,眸子裏已射出雪亮的光芒,“身為帝女,從我生下來的那刻起,就再沒有回頭之路。”
韓山彥似是受到什麽觸動,身軀微震,良久,他才道:“你打算去哪?”
我攥住自己的袖口,淡淡道:“當然是留在王府。”
春兒上前扶住我,詫異道:“公主?你真的恢複記憶了嗎?”
“當然。”我輕輕一笑,酸澀的滋味在喉頭翻滾。
“那為什麽還要留在王府,不如跟我回吳國公的軍營去吧。”春兒拉著我道。
吳國公,朱元璋,他如果真想讓我回去,早就會設法將我帶走,何必如此大費周章地派人臥底在我身邊,一步步地讓我覺醒呢?
這世上絕沒有一個男人願意眼睜睜地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夜夜睡在他人的枕側。他這麽做,隻怕大有深意。
男人,這世上可有一個男人是值得托付或信任的嗎?
任憑心已冷如寒霜,我依舊微笑著看向春兒,餘光卻瞥了眼陳蘭息:“不回王府去哪呢?別忘了,世子還在王府裏。”
“可是……”春兒還想說什麽,眼珠子轉了轉,終是垂下眸子,沉住氣什麽都沒有說。
陳蘭息蹙起秀眉,拐著腳走向我:“棠兒,你究竟……”
我看著她純澈如泉的雙眸,將頭偏向一側,目光也有些閃躲,岔開話題道:“伯父,為何不替夫人治好腳傷。”
“這……”韓山彥神色無奈,注視著陳蘭息的雙眼也有了幾絲憐惜和隱痛。
陳蘭息可有可無的笑笑,指著窗外的一株慵懶歪斜的瘦梅,淡淡道:“梅的姿態之所以為人津津樂道,正是因其天然意興之態,一旦有人刻意去扶正它那錯亂的枝椏,它便失去原來的味道了。這雙足,好也罷壞也罷,都是我人生之路的一部分。何必去在意它呢?何必對過去耿耿於懷?已經成形的事情,發生了就是發生了,我沒有必要刻意去抹去,也沒有必要刻意去銘記。此刻的安之若素,才是最值得品味和珍惜的。”
我不是聽不出她這番話裏的弦外之音,然而安之若素,我又如何能安之若素!
我不動聲色的微微一笑:“夫人放心,我會和他好好過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