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痛徹心扉 下
春兒神情緊張起來,她目光誠懇而透著幾分哀求之意:“王妃,如今奴婢已經和盤托出,請王妃千萬不要節外生枝,令吳國公多年的心血功虧一簣。”
“不可能,”我拂袖冷笑道,“我不會讓你們害漢王的!”
說完這句,我大步離開,春兒急急地追上來,扯住我的衣袖,哭訴道:“王妃不可!王妃不可呀!”
我用力推開她,徑自向外走,心裏卻空洞洞的,麻木而蕭然。
“王妃!王妃!陳友諒這樣的人不值得你為他付出!他連趙普勝這樣的好將軍都殺,根本就是個淺薄無情的屠夫!”春兒跌倒在地,又迅速爬起來,緊追不舍地低呼。
什麽!趙普勝死了?
我瞬間駐足在原地,如遭雷轟,茫然地盯著濃淡疏離的夜色,半晌都沒反應過來。
春兒趁機拉住我,我霍然轉身深注於她,一字一句道:“你說什麽?趙大哥他怎麽了?”
春兒的神色黯淡下來,她垂眸低聲道:“安慶之戰,明著是陳友諒與吳國公打,實際上是陳友諒布下的陷阱。他借著會師之名,將趙普勝引到安慶的山坳裏,趁其不備一舉砍下他的頭顱,從此天完眾將中,再沒有人可以成為他的心腹大患了。”
我頓時如墜冰窟,徹骨的寒氣從頭頂躥至腳底,他居然,他居然殺了趙普勝!
“阿棠你別不開心。這樣吧,我給你舞套刀法充個樂子看。”
“阿棠,我知道你整日一個人悶的晃,我帶寧凝來給你作伴。”
“他給了我一個完整的家,以及今生今世都不曾奢望過的幸福。他是個好人,他是個好人……”
那個頭戴胡纓帽、高唱《俠客行》的鐵血漢子已然逝去,再也不會意氣風發地舞起雙刀隻為博我一笑;再也不會拉起寧凝的手駐足於我麵前,踟躕著要替我解悶。
而那個貯存在我生命裏的關於幸運和幸福的戀想,亦將從此一去不複返了嗎?
我愣愣地注視著春兒,喃喃道:“不可能,不可能。他和陳友諒是多少年出生入死的好兄弟,陳友諒絕對不會這麽做!絕不會!”
春兒緊緊握住我的手,字字如千鈞,猛烈地敲擊在我的心頭:“王妃,你別傻了。如果你記起一切,就會明白陳友諒是個什麽樣的人,他連你都下得去手,何況是趙普勝。”
如果說,春兒說的都是真的,那我就是大宋的公主,吳國公朱元璋的妻子。而夜夜睡在我身側的陳友諒、我今生唯一的依靠,卻從一開始都是在欺騙我。
那些醉人心脾的溫存、那些甘之如飴的情話,所有所有的一切,愛也好,恨也罷,通通都是一個布局精巧的騙局。
那我呢?我是誰?我活在這裏的這一年又是為了什麽?
不!這一切實在太可怕!
我雙唇哆嗦著,驀地捂住自己的雙耳,嘶啞道:“我不想再聽,你走,你走!”
春兒卻寸步不移,她大著膽子扯著我的手臂,焦急道:“王妃,不,公主,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做一個任人欺騙利用的假王妃嗎?”
“我不信,”我抬起雪亮的眼眸,直直盯著她,一字一句道,“你說的話,無憑無據,我一個字也不相信。”
春兒進言道:“我也許會欺騙你,那你的記憶總不會欺騙你吧。”
我後退一步,忽然想起老先生說可以治好我的離魂症,我抿唇不語,心底劇烈的掙紮著。
春兒不容我有片刻地喘息:“公主,請您細細思量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難道您就不能看到一些蛛絲馬跡嗎?難道您真的一點都不懷疑嗎?你隻是一株浮水的飄萍,在浩茫的波痕間需要一個棲身依靠,恰巧又攀上陳友諒這隻浮木,便以為那是你的所有。但那隻是一時的依戀,孤苦無依時的依戀,你總要走到堅實的土地上才能生根發芽,長出屬於自己的枝葉。千萬別讓這種依戀蒙蔽了你原本睿智的雙眼,那會毀了你!”
我攢緊雙拳,緩緩轉向春兒,語氣冰冷而不知味:“我會想,你這般拚命說服我,當真隻是為了大宋?你隻是一個小小的婢女,不該對家國有這樣深執的感情。”
春兒咬著發白的雙唇,聲音堅定而平淡:“王妃大概已經不記得花雲花將軍了吧,當日咱們遇到洪水,命懸一線,多虧花將軍照拂,我才能活至今日。春兒命賤,此生從未得誰憐惜,為了花將軍,春兒做什麽都再所不辭。”
我搖頭苦笑,淚水卻流出,溺入我嘴角那兩顆矛盾的笑渦,癡心人,又是一個癡心人。
自古多情空餘恨,我究竟是要做一個失去自我、徒有癡情的空心木偶,還是做有血有肉、有愛有恨的真正的人呢?
指甲一寸寸嵌進掌肉中,我感受著這份密麻的刺痛,冷冷一笑:“順天則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