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痛徹心扉 上
回到府中已是亥時,老先生也已經飄然遠去,隻留下一張意味深長的字條:“順天則寧心。”
順天則寧心,又是什麽意思呢?
我心亂如麻,推開雕花大門,進入內室看著熟睡的善兒,那小小的臉龐上映著病態的紅霞,紅唇中時不時地傳來兩聲細微的“嚶嚀”,瞧著令人心疼。
怎麽辦?我到底該怎麽辦!
重重的幔帳隨著乍暖還寒的夜風而微微浮動,夾雜著清淡的藥香,卻不知是一種什麽味道,讓人徒然覺得沉重而窒悶。
“王妃,”鳶兒執燈走進寢殿中,將那叢溫存的光明輕置在幾案上,柔聲道,“奴婢查過了,皇上決意明日啟程前往江州大營赴宴犒勞眾將士。”
“赴宴?犒勞?”我輕嗤一聲,望著明媚的燈火悵然道,“隻怕還是為了遷都一事而喋喋不休。他一心想翻身再起,與漢王鬥法,卻不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鳶兒拿起一件披風蓋在我肩上,不解道:“黃雀又是誰呢?”
黃雀……
我神情恍惚,驀地站起來執起桌上的紗燈,對鳶兒道:“你在這裏照顧善兒,我去院中走走。”
鳶兒雖疑惑,卻也低聲應答。
王府裏是一色的紅牆琉璃瓦,偏偏行至盡處時總有寒鴉悄然而立,那灰茫茫的翅膀撲朔著,影在暗夜裏透出深刻的不祥。
我挑著燈籠走過青石板路,穿過這清冷的富貴角落,長裙掠地發出沙沙的響聲。
西側角門悄悄打開,幾朵嫣紅的楓葉迫不及待隨風飄搖過來,有幾片瓣落到了我的碧羅紗衣上,平白無故地柔和了眼前這蒼然的夜色。
這裏便是下等房了。
我示意輪班的崗衛都離開,拎起裙擺,徑自踏進院裏,一個粗布碎花短襖的女孩子正在滿頭大汗地搗衣。
這麽晚了,還要浣衣嗎?我心底有些不忍,朝她喚道:“春兒。”
春兒抬起頭,一雙秋水眸子在黑夜裏愈發明亮,她迅速地站起來,雙手在身上胡亂抹了抹,聲音卻有些顫抖:“王妃安。”
“不必多禮,”我走近她,拾起她漸漸粗糙的雙手,目光多了一絲探尋,語氣卻軟了下來,“在這裏過得辛苦嗎?”
春兒的手抖了一下,臻首深垂:“承蒙王妃惦記,奴婢不苦。”
我拉著她的手走向一株楓樹下,淡淡道:“我有件事要問你。”
春兒受寵若驚地望著我,怯聲道:“春兒必知無不言。”
我深深呼吸,注視著她:“你是否還在與朱元璋聯絡?”
春兒斂卻秀眸,手心發出濕膩的涼汗,囁嚅著不出聲。
“怎麽?”我的語氣中加了一絲玩味,“做的時候什麽都敢,說起來卻畏首畏尾起來了?”
春兒驀地抽出自己的手,惶恐地跪在地上,低呼道:“奴婢不敢!奴婢不敢!”
我閉上雙眸,但覺疲憊極了:“說吧,溫娘和你們究竟是什麽關係?”
春兒遲疑著瞥向我,咬咬牙衝我磕了個頭,搖首道:“恕奴婢不能說。”
我霍然睜開雙眸,扶起她,定定地望著:“你千方百計來到漢王府,無非就是要令我確信自己是大宋公主而非天完王妃。既然懷揣著這樣危險的目的,你就要做好豪賭的準備,如果你所說的故事能夠打動我,你的任務就能順利完成;如果不能,你留在這裏也沒有任何用處。所以,不妨賭一把,告訴我你們的目的。”
我驟然淩厲的目光令春兒無所適從,她不自覺地向後略退一步,又直起身子看向我:“溫娘是漢王曾經的侍婢沒錯,也的確曾為漢王育有一子,可惜中途夭折。她病困之下,蒙吳國公相救,決定以身報恩,混進漢王府來當內應,目的是借世子毒發,分裂陳友諒和徐壽輝的關係。”
我痛心不已,怒極反笑:“你們好毒的心腸,那可是我親生的孩兒!如果我真是你們的人,你們又怎會這樣對我?”
“敢問世子現下如何?是否還有生命之虞呢?”春兒不答反問。
我看向別處,沉默不言。
“吳國公又怎會害您?他早就安排妥當,如果我沒有猜錯,今日必有高人造訪,治愈了世子的病症。”春兒長歎一聲,繼續道,“吳國公說,非常時期,行非常之策。如果因此令您心懷怨憤,請將怒氣都撒在奴婢身上吧。”
朱元璋,他憑什麽篤定陳友諒會知道這一切,我明明下令封鎖消息了。
除非……
我眉心直跳,凝眸道:“康信之也是你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