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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昭然若揭

  漸漸地,簫音由若斷欲續化為糾纏不休的雲煙,轉柔轉細,充盈於彼此每一次輕微呼吸中,偏有來自無限遠方的縹緲難測。明亮勻稱的音符伴著夜風以一種極度內斂的緩緩綻放,我微睜雙眸,仿佛看到一隻紅狐狸在某個神秘孤獨的天地間踽踽獨行,那種蒼茫的觸感勾起人深藏的痛苦與歡樂,湧起不堪回首的傷情。


  驀地,簫音倏歇。


  我抬頭輕聲喚他:“阿諒……”


  陳友諒挑起床簾,輕輕道:“吵醒你了?”


  我搖搖頭:“從未聽過你吹簫,卻覺得熟悉得好似上輩子的召喚,讓我忍不住想要抓住那份流水般易逝的感覺。”


  我說著,伸手撫上他的眉梢:“告訴我,為什麽會是這樣子?”


  “哪樣子?”陳友諒閉上眸子,那些難以言道的情緒也一並收斂到眼皮底下。


  “蹙著眉,苦大仇深的樣子。”我笑了,貼著他的手臂輕聲道。


  陳友諒輕摟著我的肩,聲音清淡而幽遠:“小時候,我出身不好,我還有個哥哥,這些你大概都忘記了。原諒我總是不想對你提起以前。這麽說吧,你是大戶人家的女兒,我和你本是門不當戶不對的,後來你家出了事,唉,說過不提過去的……”


  在這個時代,家世和地位往往最直接地左右著一個人的命運。陳友諒出身低微,所以每一步都爬得異常辛苦,即便功高蓋主、權傾朝野,也不得不順應朝臣儒士奉徐壽輝為君。


  我點點頭,喟歎道:“結果是好的,就足夠了。不管以前經曆過什麽,我擁有你,你擁有我,這一刻我已經知足。”


  陳友諒將我摟得更緊,臉頰貼著我的頭發:“還有一件事,徐壽輝執意要將沈卿憐留在王府,你知道我,絕不會碰她分毫。但你若不喜歡,我就推脫掉。”


  心如針紮,我抿唇片刻,歎氣道:“你不能拒絕他,因為你想要更深更高的權利,就必須先順從他。阿諒,不管怎樣,我信你。況且我現在身懷六甲,而你是個男人,更是個王者,即便你真的納她為側妃,我也……”


  “傻丫頭,我說過,你才是我的唯一,”陳友諒點點我的腦袋,意味深長道,“所以我想有個孩子,一個能繼承我所有理想和榮耀的孩子。這個孩子不會再因為身份而寸步難行,他一生下來就會是攝政王的嫡子,他會有更深遠更廣闊的天空。而且我知道,你也想要這個孩子。當然,我絕不會勉強你,一切還都看你,你若是想要這個孩子,就每天乖乖喝藥;如果不想,我也不會介意,反正來日方長,咱們還會有孩子的。”


  我吐出一口氣,將頭深埋在懷裏:“但願天遂你我之願。”


  陳友諒沉默,良久將我身上的羅衾蓋好,起身道:“睡吧。”


  我闔上眼,卻在他走出帳外時悄悄打量著他,燼了三更的燈花又被燃起,他垂首伏案,翻看著繁複的軍報或是地圖。


  燭火叢叢跳動在他的背影上,他頓住,翻起,又頓住,如此反反複複的,愈發寂寞而蕭然。


  我疼惜地注視著他,我是他的妻子,他的王妃,無論今後如何,我都要堅強勇敢地站在他身側,再不讓他蹙眉,再不讓他為我而憂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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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陳友諒日日忙於公務戰事,並不能時常陪伴我左右,但隻要他人在漢陽,就會呆在我的寢宮中。


  這些日子,我有孕不宜外出,便閑來無事從下人口中了解了當下全國的戰局。這才知道,如今元朝已是強弩之末,義軍三足鼎立,天下隱有三分之勢。其中最強的,就是陳友諒的天完軍和韓林兒的宋軍,而韓林兒的宋軍中又以吳國公朱元璋勢頭最勁。而陳友諒的軍隊也頻頻與之交火,自我孕後,趙普勝又前往前線由池州攻打太平,兩個月後朱元璋戰敗,太平淪陷。


  恰逢大都地動,人心浮動,地動乃“龍翻”之兆。所謂“龍翻”,就隱隱有天下易主的意思,陳友諒於是在這時將我的孕事昭告漢陽百姓,極力渲染福祚之象。


  為了安穩民心,鼓舞士氣,我決定上淨土寺祈福,祈求“彌勒降世,普度眾生”。這也是陳友諒的意思,我現在正懷著孩子,倘若生下的是個男嬰,他便是所謂的“在世彌勒”。


  晴川曆曆漢陽樹,芳草萋萋鸚鵡洲。


  初春柳枝新發,傍水長街上全是熙熙攘攘的百姓,有漢陽本地人,也有從附近城鎮趕來的。


  我忍著身子日漸沉重的痛苦,坐在華貴的車輦上,身上披著雲天水漾紗衣,裏麵是繡有白蓮華緞。所到之處,我都讓侍女們遍灑錢幣,綢緞,並令教士們沿途誦經為天下蒼生祈求福祉。


  那些屠戮生靈的戰爭遙遠地像夏商時期的故事,人們隻是歡喜於眼前天完王妃的恩賜,笑臉洋溢著離散背後的艱辛幸福。


  這一刻,這個陌生又熟悉的城市,讓我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親切感。我不覺撫上自己的小腹,因著這個孩子,我不再是剛失憶時那個惶恐無知的女孩子,而是與漢陽、與天完血脈相連的一份子。


  原來的我,好像一浮無根的飄萍,而孩子卻是最飽滿的種子,拉住我在堅實安全的土壤上,破苗而出,生長成參天大樹。最後,我們都會盛開出生命中最絢麗的花朵,為自己所摯愛的這片土地,為所有善良的靈魂飄灑出真摯的芳香。


  沈卿憐被留在了漢王府,陳友諒給她一應最好的一切,卻獨獨從不踏進她的別苑半步。偌大的王府裏,隻餘我這麽一個真正意義上的妻室,也有坊間傳言,說我專寵惑主。對於這些,我隻笑笑並不製止,流言止於智者,蜚語向來小人。


  鳶兒曾有意無意地暗示我沈卿憐在背後傳了我不少風言風語,我在心中暗歎,她也是個不幸的女子。生於亂世,紅顏飄零如花,落花雖有意,流水卻往往無情。任你風華絕代,任你顯赫非常,一旦攀上男人們的權利之爭,就隻有旋入政治的風波中不能自己。


  也許有一天,我也會溺死其中,但好在,我的身畔有陳友諒,有這個未出世的孩子,我已比她幸運太多。都是女人,何必為難彼此?


  有一日,陳友諒離漢陽巡視,我坐在薔薇花架下,凝望著天邊疏淡的雲朵,出神地想著:我的記憶也恰如這抹雲華般飄渺失真,這究竟是好事還是壞事?


  如果我能擁有記憶,也就能知道腹中的這個孩子究竟是誰的骨肉了。


  但如果他真是那個“朱元璋”的孩子,我又該怎麽辦呢?


  想著想著,忽覺有件輕軟的狐裘披風搭上肩頭,我側頭,是春兒。


  這丫頭雖進府時日不長,卻極為貼心,簡直堪比我肚子裏的蛔蟲,我需要什麽、喜歡什麽,還未說出口,她便會及時奉上來。


  春兒俯身恭聲道:“王妃,這天氣乍暖還寒的,您性畏寒,又懷有身孕,還是快些回屋裏去吧。”


  我搭上她的手,緩緩走入寢殿中,清淡恬靜的百合香縈繞在身側,讓人心底說不出的舒心。


  我不覺道:“百合香也是你點的嗎?你來之前,鳶兒就從不會點這香。”


  “是奴婢點的,”春兒的眸子裏忽然異彩漣漣,她誠懇道,“這香味道淡雅,靜心怡人,奴婢私下以為淡泊如王妃者,必定喜愛這香。”


  我聽得觸動,轉向她奇道:“你進府不過兩三個月,為什麽對我的習慣如此了解呢?”


  春兒仰起頭,神色複雜地望向我,欲言又止。


  瞧著她的模樣,我越發好奇,示意左右退下,對著她道:“想說什麽就說,不礙事的。”


  春兒抿著唇,似是下了很大決心,驀地湊近我的耳邊,輕聲道:“王妃還記得朱公子嗎?”


  “朱公子,”我心頭一跳,下意識地問道,“哪個朱公子?”


  春兒神色有些急迫,她目光殷殷地望著我道:“王妃,您當真全忘記了?他可是您的夫君呐!”


  難道她說的是朱元璋?這個可惡的男人,居然派了探子在我身邊!

  我臉色煞白,氣急地指著她道:“你休得胡說,枉我對你親睞有加,你居然費盡心機地挑撥我和王爺的關係。你究竟是誰派來的奸細,又有什麽圖謀?”


  我說著,就要喊人,春兒嚇了一跳,驀然跪在地上,脫口而出:“奴婢之所以對王妃如此了解,皆因奴婢本就是王妃身邊的丫鬟。王妃若是不信,奴婢現在就可以將您所有的習慣嗜好倒背如流。”


  我直勾勾地盯著她,心中翻江倒海,她趁機進言道:“王妃,您知道您在做什麽嗎?您根本不是什麽天完王妃,您是大宋的鎮國長公主,是吳國公未過門的妻子啊!”


  我猛地後退一步,難以置信道:“你……你休想憑著這些捏造的虛假之事來誆騙我!你再胡說下去,我就將你交到刑慎司手中。”


  春兒不依不饒地抓緊我的裙擺,目光焦慮:“王妃,奴婢今日既然說了,就不怕一死。死則死矣,但求王妃不要執迷不悟、為虎作倀,與賊人相伴呐!難道你就不覺得奇怪?為什麽自己沒有家人?漢王又從來不提起?奴婢相信您眼明心慧,必定有所察覺的,不要再自欺欺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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