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君若相惜

  我抬頭仰視著他泛著淡淡光華的麵龐,踟躕道:“你是怎樣的人?”


  陳友諒的表情似乎有些哭笑不得,他輕點我的鼻尖:“傻丫頭!”


  我正迷惑,他把我從床上抱起,踢開房門闊步走入院中,他身上堅硬的鎧甲格的我臉頰生疼。


  下一刻,雙腳軟綿綿的踏在地上,卻聽到他說:“別總天天悶在屋子裏,多出來走動走動,病才好的快。”


  我迷惑地望著他,心底仿佛有個地方被挖空,多少柔情似水、熾念如火也填不滿。


  陳友諒忽然抱住我,仍是極輕柔的,仿佛我是個吹彈可破的瓷娃娃,他的語氣一如他的懷抱般溫柔、溢滿憐惜:“阿棠,你在發抖。”


  “我沒有!”我輕咬下唇,使上力氣想要推開他,他卻重得像座鐵塔。


  陳友諒垂首凝視著我:“告訴我,你在怕什麽?我是你的夫君,你最親最愛的人,為什麽不能相信我呢?”


  月光下為他原本剛毅的麵孔繪上了最柔和雋美的線條,青煙薄霧嫋嫋如紗,無限繾綣地環繞著他的胄甲。他的小心翼翼、他的溫柔珍視無處不悄然地觸動著我空無而敏感的心,這樣好的男子,會騙我嗎?

  心底的防線徹底被擊垮,我緊緊攥住他的襟袖,泣不成聲:“我害怕!我誰也不認識!什麽也不知道!我連我自己是誰都不知道!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像自己被這個世界遺棄了,滿目都是虛無的幻景,我再也找不回原來的路,抓不住真實的感觸。我真的好害怕,我甚至在想,我是活著的嗎?我是一個空殼,我……我一無所有……”


  我伏在他的肩頭嚶嚶地抽泣,身子不住的顫抖,陳友諒深吸一口氣,緊緊攬住我的肩頭,顫聲道:“你還有我,還有我。”


  “我還有你?”我抬頭望著月光下天神一般英武的他,喃喃地說。


  “對,你還有我,”陳友諒的手滑過我的臉頰,掌上有薄薄的繭,磨得我麵上癢癢的,“阿棠,答應我,什麽都別去想。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我們重新開始,待明日的驕陽破雲而出之時,我會給你一個全新的世界。”


  我不知所措地注視著他,卻發自內心的點頭,隻因在這個令我手足無措的世界裏,他就是我的夫君、我的唯一……


  陳友諒的眉頭舒展,笑容比天上的新月還鮮亮,比夜裏的櫻花還輕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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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夜,陳友諒沒有離開,他命人在我房內搬來一張臥榻,夜裏就獨自睡在那兒。


  隔著重重紗帳輕嗅著他身上獨有的屬於男人的混濁氣息,我那顆高懸在空中的心徒然穩落下來,濕濕軟軟地包裹在輕雲做的被褥裏。


  甚至,我總覺得,眼前的一切就是我過去最大的心願。即便,我已記不得那些過去。


  君若相惜,就讓一切重新開始吧,明天,我會擁有一個全新的世界。


  一夜無眠,卻再沒有流淚。


  清晨早早的醒來,我悄悄地掀起羅幔,偷偷瞟著那張疏離了日光的俊臉,迷惘卻安心。


  他隻鬆鬆垮垮的套了件寬廣懷風的黑袍,更襯出他雪亮的肌膚,雖然,那厚實的手臂上縱橫著幾道狹長的疤痕,猶如驕傲的蟲子。


  粘帶泥土與寒露的盔甲和長劍還直翹翹的聳立在一旁,那是他剛剛欲血沙場的證明。


  這究竟是一個怎樣的男人啊?


  望著他疲憊而滿足的麵龐,我躡手躡腳地起身穿戴,踏下床榻。


  與其同時,他那長長的睫毛聳動著,為我洞開了一雙黑亮若幽潭的眸子,嘴角亦不自覺地向上勾起。


  我衝著他甜甜的笑著,臉上綻開梨花般幹淨的笑渦,一切自然、溫暖而美麗。


  陳友諒霍然坐起,拍拍手,鳶兒和另一個丫頭鶯兒便端著盆盆罐罐的進來,為我們洗漱。


  稍後,陳友諒從鳶兒手中接過藥碗,凝視著目光躲閃的我,耐心道:“乖,喝了它,喝了病就好啦。”


  我搖頭,目光堅決:“我的病已經好了,這比膽汁還澀口的勞什子我才不喝!”


  “不行,”陳友諒忽然板起臉來,眉頭縮在一起的活像個刻板的老夫子,“大夫說了你血虛,要多補補。聽話!喝了它我就帶你出府玩。”


  我心底動搖,卻依舊搖頭:“我又不是小孩子,我不玩,你也管不著我。”


  “誰說我管不了你?”陳友諒麵有薄怒,目光卻明亮,“你是我的妻,我這輩子管定你了!”


  他說著將藥汁倒入自己嘴裏,我正納悶,他的唇便重重地印上來。


  若不是唇齒裏夾雜了苦藥的惱人汁液,我定會以為他正在引領我踏入鶯穿柳帶、桃燃錦江的春光豔華中。


  可是鳶兒和鶯兒的盈盈淺笑,卻不合時宜地提醒著我那份不該失卻的羞惱。


  我慌亂地推打著他鐵甲般的胸膛,窘得淚珠兒都迸出來了,他的吻卻更深邃,纏綿,仿佛要激發出我心底的每一縷癡惘與眷戀才會善罷甘休。


  不知過了多久,我隻覺天光都旋轉了,陳友諒才緩緩鬆開我,似笑非笑地望著我,眸子裏閃著狐狸般狡黠的光:“怎麽樣?”


  “苦。”我蹙眉輕咳著,臉皺的像個鬆了皮的大苦瓜。


  陳友諒朗聲而笑,指著空殼見底的藥碗道:“傻丫頭,我說的不是這個。”


  “啊?”我茫然地抬起頭,卻在他幽深的目光裏讀出某種令我畏懼又歡沁的悸動。


  陳友諒笑吟吟地拍拍我的頭頂,這種居高臨下的樣子讓我沒來由的惱怒,拂開他的手不去看他,真當我是個孩子嗎?


  他卻不依不饒起來,嘴角勾起淺薄的壞笑,湊在我耳邊道:“你真不懂嗎?”


  “你不是說要帶我出府?”我隨手抓起絹布擦去濺出嘴角的藥汁,心底卻莫名地回味起方才的甜蜜。


  陳友諒目若溫泉,拉起我的手,點頭道:“沒錯,我正想帶你去見一個人。”


  直覺告訴我,那會是一個很重要的人,我仰視著他道:“什麽人?”


  陳友諒的目光飄向遠方,變得憂鬱而:“我娘,不,是我們的娘。她一直想見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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