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迷霧重重

  趙普勝停下雙刀,回頭詫異地望著我,吞吞吐吐道:“你……你記起來了?”


  我愣在原地,我也不知道自己怎會脫口說出這句話,隻茫然地搖搖頭。


  趙普勝雙眸中異彩漣漣,喟歎道:“沒關係。過去的事就不要想了,你喜歡這刀法嗎?”


  我點點頭,不由自主的走上前,伸手輕撫那雪白的刀鋒,這種尖銳寒涼的觸感令我覺得莫名的熟悉,我喃喃道:“我可以試試嗎?”


  趙普勝猶豫了片刻,將其中一把遞給我,我接過刀,隨手翻腕打出一個起式。


  鳶兒目瞪口呆地看著我,驚喜地拍手,我受到鼓舞,蓄勢而發,刀卻在旋刺的瞬間脫掌而落,趴在地上反射出刺眼的白芒。


  我失落地捂著微微作痛的右肩,怔怔地望著那刀,忽然感到有什麽重要的東西永遠地抽離了我的身體。


  鳶兒趕忙奔過來扶住我,擔憂道:“夫人,沒事吧?”


  我默默搖頭,望著神色複雜的趙普勝,疑惑道:“趙大哥,你告訴我,我真的是陳友諒的妻子,帥府的夫人嗎?”


  趙普勝側過臉,盯著一旁簇綠的海棠,道:“你當然是。傻丫頭,不要胡思亂想,阿諒知道了會傷心的。”


  我不依不饒地死死盯住他,指著前院緊閉的朱漆大門,叫道:“那你告訴我,為什麽他要把我鎖在這裏,不讓別人進來,也不讓我出去?我每日留心看著,這牆裏牆外極少有人聲,這裏根本不是帥府對不對?這到底是哪?我是誰?你們為什麽要把我關起來?”


  我越說越激動,說到最後竟失聲而泣,我真的要崩潰了!


  一個人活著若是連自己是誰都不能確定,那將是一件多麽瘋狂的事啊!


  鳶兒和趙普勝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情緒失控,鳶兒緊張地抱住我,輕拍著我的脊背,柔聲安慰道:“夫人,夫人別哭!你隻是病了!”


  我甩開她的手,大聲道:“我沒有病?這裏的人才有病!你們像看管犯人一樣監禁著我,你們通通都有病!”


  趙普勝疾步上前,牢牢抓住我的手,滿目通紅地說:“阿棠,你誤會了!阿諒這麽做是怕你受驚。你大病初愈,又忘記一切每日將自己封閉起來,他怕你一時接受不了外麵的世界。更何況,上次的事給我們一個教訓,就是越少有人知道你在哪越好。位高人險,阿諒身居帥位,外頭有多少虎視眈眈、意圖昭昭的人你知道嗎?一旦你再次落入他們手中,阿諒會傷心死的!”


  我怔怔地望著言辭懇切的他,緩緩道:“真的嗎?”


  趙普勝鬆開我的手,重重的點頭,眼中竟也有淚花溢出。


  我忽覺腦袋又混又重,頹然地倒在地上,掩麵痛哭,趙普勝和鳶兒一時招架不住,隻得手足無措地看著我哭。


  什麽是真?什麽是假?什麽是對?什麽是錯?

  從那一刻起,我再也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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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夜裏寒露深涼,風吹透窗欞,卻攜有稻酒的醇香。


  我並沒有深睡,而是躲在被褥裏默默飲泣,“支呀”一聲,門開了。


  我來不及抹去眼角的淚珠,敏感地坐起來悄悄掀開床簾的一角。隔著薄紗做的幔,我看到一個魁梧而模糊的身影正疾步朝我走來。


  我的心跳驀然加速,卻迅速地鬆手放下床簾縮進被子裏,繼續裝睡。


  酒香更濃,順著掀起的床簾溢進來,明滅在我的鼻息,我背對著那股香味的來源,緊張地攥著被單。


  我知道,他一定是陳友諒。


  陳友諒坐在我的身側,輕柔的撫摸著我的頭發,良久後,他又俯下身來。


  我霍然睜開眼睛,坐起來警惕地看著他,他尷尬地笑著,麵龐卻比帳外的玉紗燈還要明亮。


  這就是他穿戎裝的樣子啊,刀削般的臉在柔和的月光下愈發英挺、冷峻而又威風凜凜,而他通身散發出灼人的男子氣概,更令我無法將目光移卻半寸。


  是否曾有許多多情的少女,像我一樣怔然地注視過他呢?


  陳友諒笑眯眯地望著我漸漸癡惘的雙眸,不掩揶揄:“傻丫頭,看夠了嗎?”


  刹那間,我臉上飄滿了火燒雲,甚至直燒到耳根深處,我背過身,氣道:“你才傻,通身笨重的像隻套著鐵甲的呆頭鵝!”


  陳友諒朗聲而笑,拉過我的手,放在他的臉龐上,我才發覺他的臉頰光滑像綢緞一般,唯有下頜那叢毛茸茸的短須紮手又礙眼。


  他又吻了吻我的手背,輕柔道:“阿棠,你看看我,我剛從戰場中撤出,就趕了整整三天的路,隻為看你乖不乖。你就這麽凶巴巴地對我嗎?”


  是啊,他清雋的眸子裏明明布滿血絲,他光潔的麵龐上明明生出不修邊幅的雜髯,他厚重的鐵甲上明明浮著一層薄薄的輕塵。


  我心底的柔軟被悄無聲息的撩撥著,卻故意瞪眼道:“我又不是布娃娃,要你來看乖不乖嗎?”


  陳友諒啞然失笑,就勢擁我入懷,似是歎惋道:“在我心裏,你就是我的娃娃,隻屬於我的娃娃。”


  我想揪住他的衣襟以拂落自己心底耽溺的渴望,卻發現他身上的厚甲森寒,這下子,連帶著那股清雅的酒香也變得分外惱人,我狠狠推開他,不滿道:“你騙人,你剛剛還跟人喝過酒。”


  陳友諒拉著我的手,解釋道:“官場應酬,在所難免,我一回城就被眾將簇擁著去酒筵,即便千般不願,還是要過過場麵的。但我保重,我在那裏隻呆了半柱香不到,就披星戴月的趕來看你了,你看,我的盔甲上還有露水呢。”


  他說完,還將身子湊向我,似是要讓我驗明正身,我羞惱地捶打他:“你走開,我不認識你,我討厭你!”說著說著竟不爭氣地落下兩行清淚。


  “嘴硬心軟的小東西!”陳友諒含笑拂去我麵上猶濕的淚痕,眼中卻溢出愛憐,“我不在,你會不會很孤單呢?老趙說你最近不高興,抱歉,我不能常常陪著你。我向你賠不是,你別哭了好嗎?”


  “誰哭了!”我扭過頭去,輕咬丹唇,淚水卻愈發洶湧。


  陳友諒用手掌蹭著我的臉,悠悠道:“傻丫頭,為何不問問我去了哪裏做了什麽?”


  我望著牆麵上燭光投射出的高偉剪影,口不應心道:“我為什麽要問?”


  陳友諒扳過我的肩頭,眉目深沉:“因為我是你的夫君,你難道不想知道你的夫君是怎樣的人?”


  我心念微動,不錯,這裏的人都奇奇怪怪的,我要想知道自己是誰,就必須將身邊的每個人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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