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巧助怨偶
三月的春風溫柔地猶若情人的手,吹的柳絮兒漫天飛,吹的姑娘們心兒醉。
“賣糖葫蘆嘍,又酸又甜的糖葫蘆!”熱鬧的街市上,一個小販舉著一大把糖葫蘆高聲叫嚷著。
我在一旁默默地注視著,腳下卻似生了蔓藤般再也挪轉不動。
記憶中,我和林兒常常偷偷跑出家到街上買糖葫蘆吃。然而每次過了嘴癮,回到家卻要挨父親一頓痛罵。
如今呢,父親不在了,林兒又遠在濠州。記憶,猶若寂寞而空洞的海藻,招搖纏繞著一個人已然逝去的純真年華。
世事的逆流啊,你究竟打翻過多少春華少女的蘭舟?
“阿棠,怎麽了?”一個熟悉的男人聲音將我從深重的回憶中拉回來。
我知道,那是朱元璋。
回首嫣然,我淡淡笑道:“沒什麽,和州的百姓似乎過得很安穩呢!”
他亦微笑,順著我方才的目光望去,眼窩裏泄出比春光更明媚的亮彩:“你想吃糖葫蘆?我給你買。”
他說著便要去,我急忙拉住他的衣袖,低聲道:“別!”
他回頭,饒有興趣地望著我,道:“怎麽啦?”
我紅著臉垂首道:“這麽大的人了,多傻氣。”
他像長輩一樣拍拍我的頭,一副老氣橫秋的樣子,道:“乖,哥哥去給你買,咱們一人一個,傻什麽呢?”
“喂!”我還欲反對,他卻已經闊步而去了。
我無奈地搖搖頭,心裏卻溢滿了燦爛的春暉,說到底,他對我也算不差的。
“嗚嗚……”就在此時,稚嫩的哭聲傳入我的耳中,我訝然回首,卻見一個五六歲的垂髫童子正坐在我身旁的石階上抹眼淚。
我好奇地走過去,彎腰問道:“小弟弟,為什麽哭呢?”
他大大的眼睛骨碌碌地轉著,抽泣著說:“娘不讓我說。”
“有什麽不能說的呢?誰欺負了你,大哥哥為你做主。”這時,朱元璋已走過來,徑直挨著那小男孩坐下,將手裏的一支糖葫蘆遞給他,另一支遞給我,我有些不好意思地接過。
那孩子破涕為笑,如獲至寶地吃起糖葫蘆,邊吃邊道:“真的?”
朱元璋笑靨若春風,爽朗地應道:“當然,在和州,還沒有你大哥哥辦不到的事呢。”
我亦安慰他道:“是啊,快告訴咱們吧。”
孩子猶豫了片刻,仰麵悲傷道:“我娘被送到軍營中,我爹隻好去軍營中養馬。他們是夫妻,卻不敢相認,隻得自稱兄妹,而我……我日日看不到他們,我想我爹,想我娘。”
他說著又斷斷續續的抽泣起來,我心中黯然,偷瞥著朱元璋的臉色。卻見他麵有寒霜,目含愧色,定定道:“你放心,大哥哥向你保證,明天你娘就能回家,你爹也會和你娘團聚。”
孩子驚喜地跳起來,叫道:“真的嗎?”
我的嘴角不禁漫出一絲苦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大哥哥從來不會騙人的,你快些回家乖乖等著你娘親吧。”
“嗯!謝謝哥哥姐姐!”孩子興奮地點頭,一蹦一笑地往回跑著,猶若枝頭歡蹦的黃鶯。
望著他雀躍遠去的背影,我麵有憂色地注目於朱元璋,緩緩道:“有夫之婦怎麽會在軍營呢?這樣做不是滋擾民生嗎?”
他目光幽深,略有歉然地說:“這幾月隻忙著戰事,部隊軍紀上有所疏忽。擾民滋事,恰如自毀長城,你放心,這件事我一定會處理好。”
聽著他信誓旦旦的言語,我心中的大石終於落地。他不是不知道軍紀渙散,也不是不知道這樣會失去民心。但軍隊中派係混雜,很多事情猶若密布叢生的雜草,讓人剪不斷、理還亂。
我這麽做也是情非得已,朱元璋自小就失去親人,所以格外疼惜那些漂泊在外,無依無靠的孤兒,早在滁州時他就收養了二十幾個孩子作為義子。如果不讓他親眼目睹這個孩子的孤苦無依,他隻怕永遠也無法下定決心徹底整頓軍紀。
當天,朱元璋就下令嚴查此事。傍晚時分,更是召集眾將,重申軍隊紀律,下令將軍中的有夫之婦通通歸還,城中那些拆散的鴛鴦終於得以一家團聚。
這件事情之後,朱元璋的名聲大震,方圓百裏都讚他仁義愛民,德行無雙。也是這件事,令朱元璋下定決心以後無論走到哪裏,都要嚴把軍紀,以民為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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歲月靜好,和州的日子卻並不似表麵上那般安逸,有個關鍵問題一直困擾著元璋,那就是:糧草。
和州的土地貧瘠,根本無法完成糧草的供應,若想攻打其他城池,勢必拖長戰線,戰線一場,糧草就成了至關重要的一點。
這夜,我和馬惠英在屋內閑話家常。
她已經懷孕九個月,再有一個月就要生產,原本瘦削的臉頰也變得豐潤,此刻斜倚在雲絲錦鋪就的榻上,眉裏眼裏都洋溢著初為人母的喜悅。
“姐姐來瞧瞧,這些都是當地百姓奉上的好東西,說是對孕婦大有裨益呢。”我坐在一旁,向她指著桌上林林總總的補品,含笑道。
經上次的事後,百姓都對朱元璋擁護有加,得知朱夫人身懷六甲,自然紛紛獻上補品賀禮。在這個戰亂的年代,能湊出這麽些東西也實屬不易。
馬惠英輕歎一聲,半推半就道:“百姓們手中並沒有多少餘財,照例說我是不該收這些東西的。但我也不忍拂了他們的好意,我隻收這一次,下不為例呢。”
燭火豔燦,映得她原本略深的膚色也嫣然若桃花,棱角分明的輪廓則蒙上一層極為柔和雋美的光暈,那是作為一個母親所獨有的美麗。我有些癡癡地望著她,心中卻想,我娘當年生我的時候,是否也是這樣明媚好看呢。
“堂堂元帥夫人還耍小性子呢?”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我下意識地側開身子,立在一旁。
朱元璋身形微滯留,別有深意地望了我一眼,遂即挨著馬惠英坐下,執著她的手溫言道:“最近可有什麽不舒服嗎?我白日裏事頭頗多,也陪不了你太多。”
馬惠英笑意盈盈地望著他,柔聲道:“哪會呢?有妹妹陪著我,我自在的很。倒是你,我有孕在身不能常伴你身側,你也應該……”
她說著,溫柔的眼光卻有意無意地在我身上逡巡,我驀地辣紅了雙頰,拍額叫道:“我剛想起來,李先生今晚約我下棋呢!你們先聊,你們先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