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又見芳蹤

  李善長似是讚許地望了眼朱元璋,侃侃而談道:“大風歌,乃漢高祖意氣風發之作。遙想當年,暴秦無道,戰亂四起。高祖雖一介布衣,卻躊躇滿誌、胸懷若穀,其招賢納士,知人善用,關心民生,愛護百姓,從不妄殺一人,從不掠奪一錢,不出五年,就完成了一統大業。聽聞將軍出身濠州,濠州與高祖故居沛地相去不遠,山也豪邁,水也浩然。何不效仿高祖之為,厚德載物,以仁治民,如此一來,天下平定之日不遠矣。”


  朱元璋目射星芒,拍著李善長的肩膀,大有深意的說:“可惜我與高祖相比,總欠了一個蕭何。先生如有意,就做我的蕭何吧!”


  李善長灑然一笑,緩緩道:“蕭相實不敢當,能入將軍帳下卻又何樂而不為呢!”


  朱元璋大喜過望,親切地拉住李善長的手,對著身後的兩萬士兵說道:“那便請先生與我等一同攻入徐州!”


  士兵們聽言,皆搖旗呐喊,威武昂揚,其聲高抵淩霄,波撼江河,場麵蔚為壯觀!


  其下攻城,才知道滁州城根本沒有多少兵馬,在朱元璋浩蕩大軍的接連衝擊之下,當晚就被攻克。


  城頭上,五彩旌旗迎風招展,少年郎兒擂鼓鳴金,這是朱元璋攻下的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大城市,也是他南進集慶最重要的一步棋。


  此刻,我和朱元璋立在城牆上,俯瞰著滁州城下的壯麗山河,這是何等得英雄快意!

  然而在他的臉上,方才攻城時令山河也為之失色的豪情萬丈一如退潮般消匿,取而代之的是略帶憂慮的冷靜若霜。


  我望著他若有所思的神情,關切道:“還沒找到徐達嗎?”


  他搖頭,覆在牆頭上的手悄無聲息的抓緊,疑惑道:“他一向是個嚴守軍紀的人,怎會臨陣獨行?”


  徐達對於朱元璋,不僅僅是左膀右臂,更是從小的玩伴、此生最信任之人。但徐達的突然消失,令人不得不懷疑他與此番行軍路線泄露之事的關係匪淺。


  我不知該怎樣回答,正在踟躕間,忽見前方一人一騎蕩江闊塵而來,我不覺叫道:“徐達!那是徐達!”


  朱元璋的麵上亦是難掩的激動,他喝令道:“開城門!”


  等徐達奔近之時,我才愕然發覺在他的背後竟還有一個暈厥的女子,來不及多想,朱元璋已經急匆匆地踏下城牆。


  我急忙跟下去,但見徐達抱著那女子翻身下馬,俯身跪地,大聲道:“末將有罪,請將軍責罰!”


  我隱約覺得那女子身形熟悉,卻看不見其麵容,不知道是誰。此事十分古怪,徐達這樣謹小慎微的人,又怎會無端端地為了一個女子而延誤軍機?

  朱元璋冷冷地瞟了他一眼,淡淡道:“來人,帶他到我府中。”


  說完,他向前走了兩步,又回首指著那名女子道:“還有她!”


  然後他便就頭也不回地向徐州路府衙走去。兩個士兵隨即領命,扭著他的臂膀,拉起那名女子。那女子似乎不堪受力,嬌吟一聲,手臂上的雪白肌膚被拉扯出一段,顯露出幾瓣嫣紅。


  我心中驀然一跳,那個梅花狀的疤痕,莫不是珠兒!

  念及此,我急忙追趕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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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堂內,隻有我和朱元璋、徐達以及那名女子四人。


  女子依舊昏睡不醒,墨染的秀發瀑布般往流瀉,襯著她在燭光下明豔無匹的粉麵愈加蒼白如雪,那令人心動魂失的容顏我一輩子也忘不了,她分明是如煙!可為什麽她手臂上會有這樣的疤痕?

  對了,如煙舊日掛牌的歌館不正是在趙州城中,還有,她的聲音聽來是那樣熟悉。難道說,珠兒就是如煙,如煙就是珠兒?那這完全不同的兩張臉又當作何解釋?

  “徐達,這裏沒有外人,你說吧,到底是怎麽回事?”正在我沉思之時,朱元璋已扶起跪地不起的徐達,溫顏道。


  徐達神情複雜地瞥了眼如煙,歎道:“昨夜,她來找我,說是要……說是要再續前緣。道不同不相為謀,我自然拒絕,她便恨恨地說‘你會後悔的’。我隱隱覺得不祥,直到今日過皇甫山聽到她的歌聲時,才知道她果然有所行動。於是我便……”


  朱元璋有些氣憤地說:“於是你便自己跑去找她?你難道就不懂得先告知於我嗎?如此自作主張,你充的什麽英雄好漢!”


  徐達愧疚地垂頭,低聲道:“元璋,我……末將有罪。”


  朱元璋輕聲歎氣,望著如煙道:“這些也就算了,她怎麽能夠找到你?又怎會知道我們的行軍路線?”


  徐達解釋道:“是因為一隻鴿子。昔年我和她曾經蓄養過一隻靈鴿,無論雙方到哪,都可以互通音信。”


  我不禁道:“上次你和她已經決裂,為什麽還留著那隻鴿子?”


  難道說,他對如煙真的留有情意?


  徐達的神情蕭索而無奈,他歎道:“我已經把它殺了。”


  朱元璋又道:“那她呢?”


  徐達目光幽幽,道:“我找到她後,她正在布陣的最關鍵時刻,恰巧有人破陣。她看到我後,不得不與我對峙,剛好山間歌聲浩然如鴻,陣心便大亂。而她則心力損耗過多,暈厥過去。”


  朱元璋定定地望著他,道:“我是想知道你打算如何處置她?”


  徐達抬眼懇切地望向朱元璋,道:“元璋,請救她一命吧!”


  “什麽?”朱元璋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道,“你不知道她是朝廷的人嗎?”


  徐達毫不退縮地迎上他灼人的目光,不卑不亢道:“我知道,她就是察罕帖木兒的義女。正因為於此,我我們才應該救下她。從這次察罕派她孤身來滁州助陣便可看出,她一定知道元軍的許多重大軍事機密。”


  朱元璋輕笑一聲,道:“所以呢?你是想從她嘴裏獲取機密嗎?這個辦法固然好,這個理由也恰當。但你有沒有想過,察罕若真的重視她,就不會派她孤身犯險,來滁州這個勢必要淪陷的城鎮。原本殺不殺她並不重要,但我隻問你一句,你讓我救她,為的究竟是什麽?”


  “我……”徐達一時語塞,說不出話來。


  朱元璋見狀,毫不猶豫地抽劍刺向如煙,道:“既然你答不出,我就替你了結了這個禍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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