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二)龍頭張漢
“知道了。”
朱元璋聞言沉聲應著,悄無聲息地鬆開緊錮著我的雙手,曾在他麵上短暫存在頑皮神色的一閃而逝,他又恢複了其慣有的成熟與嚴肅。
他回頭大有深意地望著我,向我伸出一隻手,我知趣地搭上他的手,隨著他款款步下車轎子。
在這個過程中,他將臉扭轉到旁人視線不可及的角度,滿意地衝我眨眨眼睛。
眼前是一座高牆環築的寨堡,一叢叢明亮的火把固定在寨子四圍的牆麵上,照的原本濃黑的夜都晝如白日,加上寨子後麵群山環繞,山影巍峨,看來頗有氣勢。
這就是坐擁整整三千兵馬、連朝廷都要忌憚幾分的皖東第一大寨——張家堡驢牌寨。
朱元璋偉岸頎長的身姿正昂然立在高闊的寨門外,他衝身邊的一名壯漢問道:“通報過了?”
“已經通報過了,公子。”那漢子垂首諾諾道。
“轟——”
寨門應聲而開,一個鐵塔般健壯高偉的大漢從中闊步走出,在他身側有兩人高舉火把,將眼前的眾人映清清楚楚。
那大漢手挎金馬大刀,腳蹬虎皮高靴,麵上布滿濃密的髯須,一雙虎目裏精光四射。其他人的容貌和裝扮皆各有特色,但最吸引人眼眸的還是輕倚在他肩頭的一位粉袍赤足、如嬌似媚的妙齡美女,那美女正睜著水靈靈的妙目好奇地打量著我們。
想來眼前這人就是大龍頭張漢無疑,隻不知這女子是誰,興許是他的姬妾。
張漢環視著我們這一行人,最終將目光鎖定在朱元璋身上,笑嗬嗬道:“多年不見,重八小弟如今也發達啦。”
朱元璋走上前,毫不避諱地拍著他的肩膀朗聲笑道:“小弟哪裏比得上張大哥醒握江山,醉握佳人的豔福無邊呢?”
他這樣一來,人人都看得出二人關係親厚。
張漢聽得很是受用,熱情地抓住朱元璋的手臂道:“來來來,咱們兄弟多年不見,先進去痛飲三大杯!”
朱元璋自是無不應允,笑著隨他,並回首對我們使了個眼色,我們便跟著他們魚貫而入。
酒過三巡。
大堂內,張漢頗有威嚴的坐在特質的龍座上,目光朝我掃來,笑問道:“這位就是郭公的千金馬小姐嗎?”
我略覺尷尬,朱元璋搶先一步答道:“這位是我舊日結交的女劍客,現下風聲緊,我們隻好扮作夫妻商隊混進城。而在下的內人則在濠州另有要事未能前來,還望張大哥見諒!”
張漢笑著擺手道:“不是啥子大事!重八小弟說吧,此番找我可是有什麽要事?”
朱元璋見他開門見山,神色複雜地望了眼一直陪侍在張漢身邊的那個俏麗美女,張漢立即會意,扭頭對那女子說:“柔柔,天色不早了,你先回去歇息吧。”
“不嘛,柔柔想和您在一起。”那柔柔癡纏地挽著張漢粗壯的手臂,將俏生生的粉臉貼在他的肩膀上,小女孩般地撒嬌耍癡。
我不禁黛眉輕皺,這樣柔媚入骨的嬌憨神態,隻怕任何一個血氣方剛的男兒見了都要告饒投降吧。
張漢安撫地拍了拍柔柔發上未挽的青絲,柔聲道:“聽話。”
柔柔這才依依不舍地從他身上離開,嘟著粉嫩的櫻唇順從地退下。
朱元璋望著柔柔的身影消失,才開口道:“現下義軍四起,朝廷無道,不知張大哥今後有何打算?”
應是醉酒的緣故,張漢老臉黑紅,他遲疑道:“重八小弟可以別有所指?”
朱元璋聞言,麵上保持著恰到好處的笑意,直言道:“我知道大哥也是個直來直往的漢子,我就不兜彎了。這次深夜造訪,實是奉郭公之命與大哥你結為盟友。”
張漢眉心一跳,麵上卻不動聲色地說道:“哦?我在定遠過得好好的,為何要寄人籬下、枉擔忤逆的風險?”
朱元璋慨聲道:“張大哥是有膽有識的人,自然知道依附朝廷早已非長遠之計。更何況,若是大哥願意率眾歸入郭公麾下,定遠城還會歸大哥你管,隻是名義上的差別而已。”
他說著,壓低聲音道:“朝廷能給你的,我和郭公一樣會給你,而且隻會多不會少。”
張漢緊緊攥著手中的酒杯,眉頭深皺,良久,他歎道:“其實我早就不想瞧著那群蒙古狗子的嘴臉,隻是一直苦於沒有門路,又怕咱這座下的三千好兄弟沒能有個像樣的去處。”
朱元璋喜道:“這麽說來,大哥是有意啦?”
張漢點頭,緩緩道:“你我兄弟一場,咱就直話直說,我的要求很簡單,張家堡依舊是我的,我的兄弟仍在我手下。”
朱元璋毫不猶豫道:“沒問題!”
張漢借著酒勁拍案道:“好!今日夜色已深,我的那些弟兄們都睡下了。明日午時,兄弟你再來我府上細談。”
朱元璋欣然道:“就這麽定了!”
在回城內客棧的路上,朱元璋一言不發地靜坐在轎中,眉頭皺起層層峰巒,似在思索些什麽。
我瞅著他麵上本不該有的愁容,猶疑道:“元璋在擔憂什麽?”
他目射前方,緩緩道:“我總覺得哪裏不對。”
我靠著身後的軟墊,點頭道:“這件事好像太容易了些?”
“不錯,”他回頭望著我,喃喃自語道,“到底是哪裏不對呢?”
我笑著寬慰他道:“興許是咱們多慮了呢!別多想啦,你不是曾說張漢這個人是個豪氣爽朗的江湖漢子?元璋看人一向準的很,想來他這樣的人是不會耍什麽陰謀手段的。更何況,他也完全沒有必要這麽做,是不是?”
朱元璋的眉頭舒展開來,衝著我笑意盈盈道:“阿棠越來越懂得關心人哩!有你這句話,縱然前方是龍潭虎穴我今晚也能安安穩穩的酣睡一宿。”
我避開他春意盎然的眼眸,垂首輕啐道:“朱大公子你才是越來越不正經!”
他並不介意我的嬉笑怒罵,而是一笑泯之,眉宇間的愁色卻不曾少卻半分。
我掀開轎子上的簾幕,零星的星光點綴著漆黑的夜空,仿佛是蒼穹的眼睛,我隱約發現居中的那枚紫微星光芒似乎又亮了幾分。
明明是好兆頭,卻到底是哪裏不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