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前緣早定
他悠然笑道:“你有所不知,此行目的不在力敵,而在智取。英妹告訴我,郭公有意兼並定遠張家堡驢牌寨的三千多兵馬。我與驢牌寨的大龍頭張漢是老相識,此人是個江湖草莽,並無心大業,我們若誘之以利想必他會同意歸降。”
“那你為何要帶上我?”我疑惑道。
他握緊我的手,雙目閃亮道:“這既是你我的賭局,我要讓你親眼看看我是如何給你雙贏。我向你保證,等攻下滁州之後,我會讓郭公勢力範圍內的紅巾軍都臣服於韓林兒之下。等到那時,你再不會無顏見你的親弟弟,再不會有家不能回。”
我身軀微顫,神色複雜地望著他,動容道:“原來你都知道。”
他遙望著太清上的玉盤,緩緩道:“忘記告訴你,我才是劉基真正的小師弟。”
我難以置信地望著他,道:“你是……”
月光朦朧下,映得他的笑容也十分好看,他望著我道:“在太鶴山之前,你已經見過我兩次。”
我驚呼道:“無嗔,你竟是無嗔!”
是了,之前在亳州雅香樓見他時,他頭上戴著冠帽,但是,那時他和伯父明明是不認識的,伯父還問他叫什麽呢。
我接著搖頭道:“不對不對,在雅香樓時你和伯父根本不相識啊。還有,我大哥似乎也不認識你。”
我大哥,當然指的就是劉基。
他無奈道:“那是因為師父不願讓別人知道我和他的關係。第一次你見到我,是二師兄帶我去見徐壽輝。我不喜徐壽輝的為人,也不想蔭蔽在師兄的羽翼下,所以準備南下另謀出路,恰好二師兄與我同路便送我一程。第二次見你,我已經還俗,從二師兄那裏得知師父的去處,便前去問詢,誰知又遇到你。至於大師兄,我入師門時大師兄就已經開始隱居,我從未見過他。但大師兄是何等聰明的人,我隻與他略談幾句,他便已猜出我的來曆。”
怪不得劉基如此篤定伯父挑選他擔當大任,原來他就是伯父的三徒弟啊。我心中震撼難言,喃喃道:“那你為何從不向世人說出自己就是劉基的師弟?那樣一來,你就不必再一度屈於人下了。”
他坦然笑道:“師門有令,我們三師兄的師承和關係都不可向外人告知。更何況,劉基和彭瑩玉的名望也不是空手起高樓,而是靠自己的能力一點一點打拚來的。我比他們晚幾年,但我自信,將來並不比他們差。”
我不禁愕然道:“你又為什麽不早早告訴我?”
他麵色尷尬,眼中更流出一絲傷感之意,輕歎道:“我隻是想跟自己打個賭,賭你終有一天會記得我。”
我麵露緋色,歉然道:“所以你早就知道我是誰,你早就……”
他忽然流露出一種甚為少見的頑皮姿態,笑著接口道:“我早就打定你的主意哩。看,這是上天賜予的緣分,你雖然兩次與我擦肩而過,這次卻再也逃不掉啦。”
我垂首輕嗔道:“什麽逃不逃,等你拿下滁州再說也不遲。”
他握住我的肩膀,大喜道:“這麽說你同意啦?”
我窘迫地將頭垂的更深,輕聲歎道:“你若果真是為我著想,我自然是感激你的。但願你不要讓我失望才好。”
他一把將我摟進懷中,意興盎然道:“怎會?我會用實際行動向你證明,我朱元璋將會是你最好的歸宿。你就看著我如何打下滁州吧。”
我不動聲色地抬頭望向天空,劉基和陳友諒的麵容先後在麵前交疊。他們兩個,一個讓我仰慕依戀,一個讓我又愛又恨,卻都與我無緣。
明月清然,繁星棋布,郭府紅牆上的磚瓦,在星光的映照下熠熠輝煌,使人生出一種蒙昧的幻夢感覺。
也許此生我注定無法與所愛的人在一起,若朱元璋真能做到他所說的,我就算嫁與他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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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後,定遠城。
定遠東接滁州,西鄰淮南,南依合肥,北連蚌埠,有“境連八邑,衢通九省”之譽。若要取下滁州,就必須先得定遠。它名為元軍管轄,實則在驢牌寨張漢的勢力之下。隻是張漢一直與朝廷保持著一種井水不犯河水的微妙關係,雙方各取所需,互利共生。
朱元璋從他麾下的八百親兵中挑選出徐達、湯和、花雲等二十四人裝扮成南方來的商隊,先混進定遠城安頓下來,再前往城南張家堡驢牌寨。
這次我與朱元璋扮作夫妻,他的那些手下除了徐達外大都未見過我的真容,並不曉得我是誰。他便向眾人解釋說我是他舊日結識的女劍客。
軟轎內,我嫻靜而隨意的坐著,微閉雙眸,入城的時候已是亥時,我不禁有些倦怠。過了半晌後,總覺得麵上有絲絲令人不自在的灼熱,我霍然睜開眼,才發現朱元璋的眸子恰似一泓春水,流淌出的綿綿情意正順著彼此的目光注入我的眼眸。
車廂較為寬敞,但仍然抵不過眼下肆意流竄的曖昧意味。
我輕扭腰肢,別過臉,好整以暇地凝視著他,他看到我明眸開啟,仍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我看。
我忍不住莞爾道:“你總盯著我作什麽?”
他伸個懶腰,舒服地靠在身後的軟靠上,似是認真似是調侃道:“想來這是我今生第二次見到阿棠的女子裝束,第一次隻是在趙州河畔驚鴻一瞥,這次竟怎麽看也看不夠。”
我紅著臉輕啐了他一口,好笑道:“你這家夥,人家原以為你是個一本正經的主,原來竟將你看錯哩。”
他灑然笑道:“再正經的男人都有不正經的時候,何況是美色當前。”
我沒好氣地瞅著他,幽幽道:“男人都一樣,看到淑女佳人嘴裏就像抹了蜜一般。”
他不置可否地聳聳肩,不動聲色地靠近我,笑道:“快與我說說,阿棠怎會這般了解男人呢?”
我瞪大雙眸假意怒視著他,嗔道:“朱大公子可否離我遠些呢?”
誰知他不退反進,抓住我的肩膀輕晃著,故作凶悍地回瞪道:“阿棠小姐可否不要叫我朱大公子呢?”
真想不到他這樣的鐵血漢子也會露出如此天真嬉笑的一麵。
望著他狀似孩童的模樣,我“噗嗤”一聲笑出來,告饒道:“元璋,人家認錯還不行嗎?”
他啞然失笑,湊在我的耳邊輕聲道:“阿棠放心,我隻會對你一人不正經。”
酥熱的氣息注入我的耳中,撩撥得我渾身不自在,我正窘得眉頭大皺,想要推開他。
轎門外有人低聲催促道:“公子,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