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曼珠沙華
墨燃淡淡道:“隻是,雖然不會受傷,那痛卻是真的。而且不能用刀劍抵擋,否則這些流刃隻會更加洶湧無盡。”
陳友諒霍然轉身,道:“痛我不怕,隻是阿棠怎麽辦?”
墨燃輕笑道:“自身難保,還要管她嗎?你放心,她喝了我的孟婆湯,已經通身失去知覺,是不會感到痛的。”
陳友諒坦然一笑,深吸一口氣,毫不猶豫地踏上奈何橋,身後一塵還在喚他,他卻全然不理。
無數透明的利刃如狂風般呼嘯而來,盤旋起舞於我們周圍。它們看到陳友諒,就像饑餓的野獸看到了最新鮮可口的食物,前仆後繼的奔湧而來。
一道道利刃從陳友諒的皮膚上橫穿而過,他咬緊牙關,悶哼一聲,冷汗涔涔落下。
我惘然地望著他,為什麽?為什麽他甘願忍受這種痛苦?
難道他對我是真心的嗎?
如果是真心的,當初他又為什麽要利用我,害得我家破人亡!
猛烈的襲擊一重又一重,僅僅幾步的距離已耗費了半個多時辰。陳友諒突然身體一頓,整個人半跪在地上,但他還是不吭一聲,咬著牙硬撐著。
外間的寒刃風暴般旋轉,我心裏的矛盾也如風暴般旋轉。
那些被我封藏的陳舊回憶隨著狂撲而來的刀刃的一幕幕的襲上心頭。
我才明白,原來回憶就像被窖藏的酒,雖然常年的塵封讓其灰塵仆仆,但開啟的之後,當年的滋味非但不曾褪去,反而曆久彌香。
終於還是於心不忍,我拚盡力氣,從漸漸嘶啞的喉嚨中發出兩個蒼白無力的字:“不要……”
他微微一笑,正了正身形,將我重新抱緊,柔聲道:“我真喜歡現在的你,沒有鋒芒,沒有仇恨,就像一個娃娃,那樣安詳,嗯……那樣靜美……咳……隻屬於我的娃娃。”
一滴淚充盈在眼眶,望著他因疼痛而扭曲的俊美麵龐,我心如刀割,還想阻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
他不再遲疑,狂吼一聲,猛地跳起來向對岸飛奔,我甚至能感覺到他旋風般輕盈的步履下的每一次顫抖。
很快,一種妖嬈濃豔的紅色海浪般包裹著我們,那樣慘烈的紅色,猶如滴在我心中的血。
他將我輕輕放在無垠的紅色海洋中,喘了幾口粗氣,伸手拔下其中一朵,微微皺了一下眉頭。
這樣燦爛盛開的火紅花朵,竟然沒有葉子,隻有根莖。
但是很快,他再也不顧其他,徑直將花莖取下,放在嘴中咀嚼。
我震驚地望著他,傻子,萬一這花有毒……
他衝著我釋然一笑,伸出手摩挲著我臉上的淚痕,無限溫柔地俯下身,輕輕覆上我的唇。甜膩的滋味滿溢於我的唇齒間,原來,那如血般妖豔詭異的花兒,滋味竟是這般甜美。
將所有花莖度入我嘴裏之後,他頹然倒在我身旁,大口的喘著粗氣,眉頭緊鎖,似是忍著很深的痛苦。
我還是不能動,淚水愈加洶湧,為什麽他對我這麽好?
這時,明禾,一塵和墨燃已經度過彼岸,明禾輕輕托起我,讓我斜倚在她懷中。我的眼光卻始終遊離在陳友諒的身上,還好一塵已經將他扶起。
墨燃默默注視著我們,忽然朗聲大笑,那瘋狂的笑聲在這個幽深妖冶的地府中顯得詭異而悲切。
她笑著,兩行混濁的淚卻滾滾而出,縱橫在她愁紋密布的臉上,她指著我們冷冷道:“你們可知這是什麽花?”
這時我已經漸漸恢複了知覺,但依然虛弱無力,我迷惘地望著她,隱約覺得不祥。
她淒苦地笑道:“這花叫做曼珠沙華,通株劇毒。但是你們放心,我的孟婆湯與它相生相克,你們是不會死的。隻不過,這種花,花開在忘川彼岸,夏生葉,秋開花,葉生不見花,花開不見葉,世世輪回,生生相錯。服下它的人將會受到天神的詛咒,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生生世世,永不相見!
那樣尖銳冷酷的字眼猶如寒刃一般一寸一寸的剜著我的心,我顫抖著望著眼前開過荼糜的冶豔紅花,那些蜿蜒的血色滲透我蒼白而緊繃的神經。
為何聽到這樣可怕的詛咒,我會覺得心痛?我不是應該恨他……
陳友諒麵色慘白,怒喝道:“你休要胡說!”
墨燃神情淒楚,仿佛憶起什麽痛苦的往事,她喃喃道:“二十年前,這裏也曾有一對戀人服下這種花,自那天之後,他們再沒有見過麵……”
明禾神情怔忡,喃喃道:“那對戀人是誰?”
墨燃無限悲憫地望著明禾,卻並沒有說下去。
一塵漫吟道:“阿彌陀佛,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往事已成歸墟,生者何必強求。”
明禾清麗的麵龐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不再言語。
陳友諒卻不屑道:“天神是你們的神,和我有什麽關係。我的命運隻在我自己手中,誰也不能左右!”
墨燃冷漠地望著他,道:“你畢竟是外族人,我可以不與你追究褻瀆神靈之罪。如今你已身中曼珠沙華之毒,還要口出狂言,你不怕我不給你解藥?”
此刻,我的手腳已可以運動,我驚愕地爬向陳友諒,問他:“你感覺如何?”
他微笑著搖頭,但煞白的臉色已說明了一切,我驀地回頭對著墨燃說:“解藥呢?解藥給我!”
陳友諒緊緊握住我的手,強忍道:“阿棠,不必求她。我自己有分寸,我中毒不深,不過會有些許痛楚,過一陣子就沒事了。”
我急道:“陳友諒!”
他一把將我拽到他懷裏,死死按住我,溫聲道:“你放心,刀山火海都過來了,還怕這小小花毒嗎?”
我虛弱的身體拗不過他的力氣,不覺悲從中來,淚水潸潸而落,打濕了他的衣襟。
卻見一塵走來,拉過陳友諒的手臂,探取他的脈息。
我掙紮著起身,望著一塵,良久,他沉聲道:“你中毒較淺,對身體損害不大,隻是這一陣子會疼痛難忍。你,你受得住嗎?”
陳友諒目光炯炯,道:“哥,你時時受噬心之痛都能受得住,我這點痛又算什麽?”
一塵欣慰的點頭,轉而麵向墨燃道:“這一劫已破,敢問墨長老,下一步又待如何?”
墨燃有些失神,指著沿岸盛開的火花,緩緩道:“這條路叫做火照之路,是地獄裏唯一的色彩與記憶,沿著這條路走向忘川的盡頭,你們就能到達故尤教的聖殿。”
我和陳友諒相擁著,默然遙望著那無盡的花海,花葉相錯,兩個人的生命就這樣被拋置兩端。
命運,這就是命運!
它是這上蒼賦予世人的畫卷中最匠心獨運的一筆,也是最蒼涼無助,濃墨重彩的一筆。如今再想起那一日的種種,前塵後事,原來一切早為定數。曼珠沙華,花葉生生兩不見,相念相惜永相失。嗬,這盛開在地獄中的魔鬼之花,早已無聲無息地扼住了我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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