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太虛幻境
眼前是片春意盎然的平野,水是綠的,草是綠的,遠處的山與樹木也是綠的,濃淡不一的綠色重重疊疊起來,說不出空靈悠遠,令人心曠神怡。
不過……
我緩緩站起來,注目於眼前的一切,總覺得有什麽異樣,於是探尋地望向陳友諒。
他的目光也有一絲猶疑,片刻後,他突然狂嘯一聲。
那嘯聲無聲無息地歸入時空的漩渦中,我詫異地望著他,道:“這裏……”
他麵色凝重,沉吟道:“這裏很古怪,你有沒有發現,除了你跟我,再沒有別的活物。而且,此處太過靜謐,一絲聲響都沒有。”
我不安地望著這綠意盎然的一切,轉而坦然道:“無論如何,這都不過是一個幻象。隻要你我意誌堅定,就一定能破除此劫。”
“不錯,”他拉住我的手,道,“走吧。”
我不滿地將我的手往回抽,道:“你知道往哪走嗎?”
他不容置疑的握緊我,搖頭道:“不知,但我們總不能坐以待斃。不妨四處走走,看看這究竟是什麽鬼名堂。”
說著他伸了個懶腰,一臉愜意:“山清水秀,草長鶯飛,若真能死在這裏,倒也不算太虧。”
見他如此,我隻好無奈地搖了搖頭。
我們漫無目的地在這片草原上走著,不知走了多久,身邊的景象卻紋絲不動,仿佛大地與天空也在跟我我們一起走。可若仔細看就會發現,其實還是不一樣的,隻是這片草原實在是太大,太空曠,綿延數十裏都是同樣的風景。
這裏就像一個無限蔓延的空間,永無止盡。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一輪明月高懸其上。
我沮喪地坐在草地上,摩挲著手中的青冥劍,先生啊先生,如果你在就好了,你一定知道該怎麽做。
陳友諒趁我入神一把將劍奪走,嘖嘖稱讚:“真是一把好劍!誰給你的?”
“給我!”我怒道。
他把劍背於身後,輕笑道:“你懂什麽是劍法嗎?還學別人使劍。”
我不服道:“誰說我不懂!”
他饒有興趣的說道:“那好,你說說,你會使什麽招數?”
我一時語塞,我倒是從沒問過劉基這些招式都叫什麽名字,忽然我靈光一閃,指著月亮問:“你看月亮在那裏對吧?”
陳友諒不知我想幹什麽,敷衍的看了一眼,道:“不錯,你別顧左右而言他。”
我輕笑一聲,道:“武學之道就猶如天上的明月,劍法招式不過是你我的手指。手指可以指出明月的位置,卻不能取而代之。更何況,你我有心有眼,誰又規定看月必須得通過手指?”
他聞言微愣,眼中星芒驟起,仿佛想起什麽,忽然道:“我問你一個問題。”
我迷惑地看著他,道:“你說。”
他目光熱切,欣然道:“有兩個孩子在泥潭裏玩耍,一個孩子臉上滿是泥濘,另一個孩子隻是略微沾了點泥漬。你說,他們誰會去洗臉?”
我遲疑道:“自然是那個髒孩子。”
他搖頭道:“你想,髒孩子其實看不見自己的臉髒,而幹淨孩子也看不到自己的幹淨。他們隻能看到彼此,那個幹淨孩子一定會想,我的臉是不是也像髒孩子一樣髒?”
我思忖道:“這麽說,去洗臉的人會是那個幹淨孩子。”
“錯。”他又搖頭。
我嗔道:“你到底故弄什麽玄虛?”
他笑道:“兩個在泥潭裏玩耍的孩子怎麽可能一個髒一個不髒呢?”
我恍然大悟,跳起來道:“我明白了,故弄玄虛是這個布陣之人,他在迷惑我們。”
陳友諒讚許地看了我一眼,道:“不錯,他先讓我們曆盡前三種劫難,強加給我們一種觀念,讓我們覺得破陣必須有路可循,有法可依。隻是,就像你說的明月與手指一樣,要破這一劫,未必要用常規的辦法。”
我接口道:“其實上一劫就已經不是什麽普通的方法,若不是我們誤打誤撞,隻怕也破不了。手指不是重點,明月才是一切的根本所在。其實,我們根本不必理會之前破陣的方法,也不必去在意什麽路徑,而是應該找出這一劫的根源。”
他笑道:“你說的不錯,那麽,你看出這一劫的根源了嗎?”
我望著他,思索著說:“我們不妨找一找這一劫的特點。這裏看似生機一片,實則變點生氣也無。”
他接口道:“而且,這裏廣袤無垠,仿佛永無盡處。你說,這世上什麽東西是永無盡處的呢?”
我抬頭望著天空,恍然道:“天空,天空有最寬廣的胸襟,包羅萬象,無限幽遠。”
他又道:“天空之所以能包涵一切實物,恰恰是因為它空。”
我身軀一震,緩緩道:“空即是虛無,虛則實之,實則虛之。你是說……”
他輕輕蓋住我的雙眼,笑道:“我們眼前的這一切都不過是虛幻的景象,隻要我們抓住其中實實在在的部分,看清它的本源所在,它就不會攻自破。”
我微微一笑,閉目道:“實實在在的東西就是我和你,它的本源不過是一個陣法,仲嬰刁難我們的雕蟲小技。”
覆在我眼前的手緩緩離開,我睜開眼,陳友諒正笑意吟吟地望著我,那一片大草原已經不見了。
“恭喜二位。”
身後一個聲音響起,我轉過來一看,竟是仲嬰,而站在他身旁的卻是已然失蹤的一塵和明禾。
一塵和明禾含笑望著我們二人,道:“我們已等候多時了。”
仲嬰微笑著說:“兩位已順利破去我的冰,火,欲,虛四劫,可喜可賀。”
我看他們二人安然無恙,亦微笑,道:“還請巫師大人不計小人過,莫要怪我方才出言不遜。”
“怎會,”仲嬰和善的說,“二位意誌奇堅,對於你們,我這的確是雕蟲小技而已。”
他說著,向前指著,道:“這是奈何橋,過了這座橋,還有一劫,卻已不是我能控製的了,請諸位務必小心。”
我這才注意到,這是一個幽深的洞府,晦暗殷紅的水流橫穿而過,一架小巧精致的石板橋赫然其上。河對岸,盛開著大片如火如荼的鮮花,那花妖冶無格,紅豔得仿佛人的鮮血。
奈何橋,嗬,此情此景,倒真是如同置身地獄一般。
陳友諒思忖道:“不是一共有七劫,怎麽會隻剩下一劫?”
仲嬰道:“眼前這座橋,便包含了兩劫。”
我皺眉道:“這樣小小的橋……”
仲嬰道:“時候不早了,請諸位上路吧。我會在路的盡頭恭候各位大駕。”
他說著,便疾步走向一邊的牆壁,那牆壁竟瞬間將他吞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