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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寶劍鋒自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下

  我淒然一笑,不經意間這笑容裏也帶著同樣的決絕,我道:“世情如霜,花兒本不願老去,奈何西風要來摧殘。美麗不過是彈指芳華,甜蜜的鴆酒,於我,這份美麗太過奢侈。花兒衰敗了,卻恰恰暴露出其內的蓮蓬,那是它傾盡一生守護的瑰寶。美麗背後蘊藏的果實才是一朵花的真義。”


  他眸裏瑩光微閃,道:“這麽說,守護也是你這把劍的真義。”


  我望著他,堅定地點了點頭。


  他歎道:“我不知道你是誰,但要用青春與生命來守護的,必不是尋常事物。如是這樣,你且記住一句話,你手中的劍練至最高,也不過能以一敵百。要想成為萬人敵,就要握緊你心中的劍。”


  我欠身誠懇道:“請先生教我怎樣握緊這心中的劍。”


  他扶起我的肩膀,搖頭輕歎:“我能教你的隻能是你手中的這把劍。若想成為萬人敵,就走出這座山門。如你所言,世情如霜,外麵的每一道目光都是刀光劍影,每一次言談與機遇都是最好的磨刀石,能讓你無敵於天下的隻能是一顆飽受世情的心。當你學會了忍耐與承受,你就會成為那把最鋒利的劍,猶如天上的朱雀神鳥,終將一鳴驚於天下。”


  我震撼的望著他,月光已為黑夜布下斑駁而寂靜的階梯,半晌後,我歎道:“先生是智者,知天道識世理,又為何甘做一隻悠然田園的白鶴,而不是翱翔於更廣闊的晴空?您若出世,隻怕最鋒利的劍光也要包容於您的羽翼之間。”


  他淡淡笑著,悠然道:“老頭子昔年曾窺天道,道出天下易變的預言。前日你踏塵而來,天盡頭的星辰都逆了軌道,朱雀翔南,沉寂多年的紫微星已然初露鋒芒。我以為你不是尋常人,曾偷偷卜了一卦。”


  我被他說的心虛,試探道:“卦象如何?”


  “潛龍勿用。”他望著池邊一棵蒼勁的鬆樹,眼神清淡的不見任何神情。我亦隨著他望過去,那樹流年墜於山間霧靄之中,已然是飽經風霜。但它的枝幹依舊挺拔昂然,雖無參天之勢,其古木之態,風姿綽約。


  潛龍勿用,龍德而隱者也。這是說時機不到,有德望的人隻能隱匿自己的才能。劉基這樣才華橫溢的人,滿懷期望地問卜,卻卜到這一卦,豈不是一盆冷水照頭潑下?

  不知不覺,小舟已隨波逐流,泊至岸邊。他緩緩步上岸,又回過身來,伸出手來拉我。


  我猶豫了一下,握緊他的手踏上岸邊,忍不住道:“這卦象先生又作何解?”


  “不易乎世,不成於名。”他望著我灑脫的笑著,“我還是我,不必為世情改變自己的初衷,也不必為虛名來斷送我的追求。‘勿用’不是不用,而是伺機而發,備而後用。記不記得我對你說的,當你學會了忍耐與承受,你就會成為那把最鋒利的劍。”


  我從心底折服於他的言論,歎道:“我明白了,欲成事者,必須學會潛藏隱忍,厚積薄發。”


  他清然微笑,已輕輕鬆開握緊我的手,讚許地點頭道:“你說的不錯。如今世間戰雲迷亂,四星未現,紫微不出。你要學會做這水,水總是潛伏於最低處,卻能承載萬物;它最柔弱無骨,遇方則方,遇圓則圓,卻能顛覆萬裏九州。心如水月,百煉鋼亦能化做繞指柔,這才是天下最鋒利的劍。”


  我不料他又將話題引向我,才知道他並不想多說自己。畢竟,他是一個才德不願外漏的人。從小到大,除了父親偶爾會提點我一兩句,再沒有人像他這麽對我諄諄教導。


  望著一湖澄淨的碧綠,我不禁垂首陷入沉思。不錯,我要像水一樣,學會忍耐與承受,忍耐冰寒的亂世,承受我應負的責任。


  我驀地抬起頭,對劉基說:“多謝先生指點。過幾天,我想出山一趟。”


  他眉頭微微聳動,麵上卻隻微笑著調侃:“剛勸你不要急,你卻要走。也罷,女大不中留。”


  我臉上辣紅,解釋道:“並不是我要走,隻是,馬上就是我父親的生辰,我想在他墳前燒一炷香。不瞞您說,在他生前,我從未好好孝敬過他,甚至曾犯過大錯。我心中有愧,總是不敢麵對他。今日經先生一番開解,我想無論對與錯,罪與責,我都必須去承擔麵對,而不是逃避。”


  他英眉舒展,笑道:“久居山中,許久不曾在外間走動了。攜美同遊,想必會是人生一大樂事!”


  我隻是打算自己前往,並沒想到他會這麽說,此刻微感窘迫,低聲道:“先生,先生也要去嗎?”


  他朗聲笑道:“怎麽?阿薇果真嫌棄我這個糟老頭子!”


  我急忙道:“不是不是!先生於我如師如友,是天底下我最敬佩的人,我怎麽會……先生要去,咱們一同去便是。”


  他微微一愣,複而笑道:“你如今劍鋒未成,你我既然相識一場,我怎能放心讓你一人獨自出門闖蕩。我願意,孝孺也不會願意。”


  我感激地望著他,真切道:“多謝先生。”


  “別總先生先生的叫我,聽著多生分。好像我真成了一個糟老頭子。”他甩了甩袖子,寬大的白色衣袖夾著菊花酒的清芬拂麵而過,讓人禁不住在月色中沉醉。


  我不好意思,不叫先生,叫什麽,難道直呼其名?還是叫他的字伯溫,他比我大一輩,我又怎好這樣喚他。猶豫半晌我終是為難的叫不出口,隻呆呆地立在原地。


  劉基見狀,縱聲而笑,那笑聲穿過暗夜的沉寂,在飄渺的山林中回蕩。


  我從未聽過這般爽朗的笑聲,這般掩藏了深深悲切的爽朗的笑聲。我幾乎錯疑那個夜晚最初的時候,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失神與落寞是我一廂情願的妄加猜測。事實上,多年的潛藏與隱忍早就讓他化作如水般溫潤又飄灑的流波,誰又會知道那澄明光潔的波痕下麵掩藏了多少不為人知的辛酸往事?

  有時候,經年的痛苦猶若水底招搖的水草,一麵柔情地安撫你漸漸寂寥涼薄的心事,一麵瘋狂地癡纏著你不忍回顧的記憶。你既不忍割卻,又不願停步,隻得將頭探出水麵,揮舞著雙手偽裝成迎風展露的白荷,哪怕這風的到來是為了舔舐你殘存的青春念想。


  他是我此生見過的最愛笑的男子,卻也是最悲哀的男子。


  決絕的淒美,正是他展示給我的第一種生命之美。恍如杯盞裏的菊釀再也回不了最初的柔嫩花瓣,我們也回不了最初的風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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