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浮雲隨??驚雷散,躍鐵終逃劫火鎔 (上)
天涯茫茫,長路漫漫,兩匹飛騎,萬裏追風。
一路上,他騎白馬,我騎黑馬。他胯下的白馬和他一樣飄逸脫塵,絲毫不遜色於黑曜,甚至有過之而無不及。
我終於明白為什麽阿亮要恨他,因為他實在太完美,太優秀,從外到內,叫人挑不出一點毛病。
高處不勝寒。一個人若是太完美,太優秀,豈非也太孤獨?
可他似乎永遠有著淡然的笑容,寧靜的麵龐,睿智從容的目光和悲憫蒼生的胸懷。
而他越是淡然寧靜,睿智從容,就越發讓人嫉妒。而這些都不可怕,真正可怕的是他的心,虛懷若穀,胸有溝壑,他能包容你的一切,卻更讓你無地自容。
我若是有這麽一個哥哥,隻怕也要嫉妒的很。
一路上,流光曳夢,風吹山嵐,良辰美景奈何天,卻道斷腸又是誰?
我與他披星戴月地疾馳了整整一夜,方到安徽境內。此刻,人困馬亦乏,然而,我無法讓自己停止,因為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都像刀子一下下地剜在我的心口。
沿途又聽到不少風聲,說是潁上有人起兵造反,那些人頭蒙紅頭巾,向天下宣揚“蘊玉璽於海東,取精兵於日本。貧極江南,富誇塞北”的告文,又豎起“虎賁三千,直抵幽燕之地;龍飛九五,重開大宋之天”的戰旗,號召天下仁人誌士加入義軍,驅除韃虜,四海歸心。
聽到這些時,我與一塵麵麵相覷,終是晚了一步。
念及此,我已憂心如焚,更是快馬加鞭。
暮色將至之時,我們已到達潁上城外。
遠遠望去,狼煙四起,旗靡轍亂。不知為何,連上天也變了顏色,陰雲密布,一片肅殺之氣。
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眼前,卻是滿目的斷壁殘垣,破甲遺兵,屍橫遍野。
一塵翻身下馬,麵露痛色,低聲歎道:“阿彌陀佛,蒼生何辜?”
我顫抖著從馬上躍下,一步步走進百裏血光之中,驚愕的說不出話來。
我畢竟隻是個十五六歲的少女,如何經得起過這種場麵!那一瞬間,我終於明白為何爹總是如此沉重而憂愁,這條複國之路,要用多少義士的白骨才能鋪就?那高懸的戰旗,又要用多少戰士的鮮血來染紅?
令人慘不忍睹的斷肢截體到處都是,鮮血向河水一樣淌滿了大地,那樣突兀而可怖的一切,見證了之前那場戰役何其慘烈,也讓我的心徹底凍結。
城牆上無兵,而裏麵殺聲震天,想必城內並有一場惡戰,也許爹就在裏麵。
還有林兒,我的弟弟,那個永遠文文弱弱,毫無心機的白玉般的少年,他要如何麵對這可怕的一切?
“爹!”我突然低呼一聲,往城中跑去。
一塵見我奔去,叫道:“不可!”
我不聽他多言,憑著一腔悲憤向狂奔著。
“阿棠!”
我怔住,恍惚中,仿佛又是那個漫天飛雪的夜晚,一個狐狸般狡黠的俊朗少年輕聲喚著我“阿棠”。
霹靂一聲,暴雨驟然傾盆而下。
驀然回首,依舊是一襲黑衣,那熟悉的麵容有著深深的無措和憐憫,
“阿棠,你怎麽來了?”他的語氣似是關切似是擔憂。
我茫然望著他,卻怎麽也看不清他的麵容。
突然電光一閃,將他的麵容清清楚楚的印在我麵前,卻說不出的陰森冰冷,觸目驚心。
又一聲憑空炸雷不期而至,我周身一震,如夢初醒,衝他喊道:“我爹呢?林兒呢?”
暴雨裏看不清他的神色,隻聽得他的聲音:“阿棠,你爹他……已經陣亡了。”
驚雷又起,紛亂了他的聲音,我叫道:“你說什麽?”
他大聲喊道:“你爹死了!劉福通正在南門接應韓林兒!你快跑吧,裏麵危險!”
死了!爹死了!
暴雨如注,在我看來,整個世界卻死一般的漆黑,死一般的寂靜,再沒有什麽光亮能注入我的眼睛,再沒有什麽聲音能傳入我的耳朵,也再沒有什麽人事能勾起我的心神。
若有,也隻有恨!冰寒冷徹的恨,銷肌損骨的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