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朝雲暮雨心雲來,千裏相思共明月
我偷偷從後門溜回府中,卻正好與阿東打了個照麵。
他神色急切,道:“小姐去了哪,緣何一夜不歸?”
我心虛,嘴裏卻故作威嚴,道:“爹交代了我一些事情,我必有連夜去辦。你就無須多問了。”
他眼中疑雲繁布,終是礙於身份,沒再說什麽,畢竟主仆有別。
我遂從他身旁走過,忽然想起一事,道:“我爹臨走前是怎麽和你交代的?”
他畢恭畢敬地說:“主人說,無論成敗,都於事發前一日晚上送小姐至青田劉家,到那自有人接應。”
我心底驀然一震,果然和我料想的一樣。無論如何,爹起事前,我決不可離開城欒城,不然必定引人懷疑。
我點頭,又道:“外間有什麽動靜,隨時通報於我。”
他俯身道:“是。”
爹走後第三日,安微那邊便傳出消息,說是一位修壩的工人,在黃河河道中掘出一石人,背刻“石人一隻眼,挑動黃河天下反”的字樣,更不知被誰編作了歌謠,一時間到處傳唱,舉國皆驚。各地百姓議論紛紛,人心浮動。
聽到這個消息我,我立即吩咐全府將預備好的東西都拿出來,以應不時之需。
一切都按照計劃進行。
到了傍晚,察罕帖木兒到府拜訪,我隻在門口迎了他。
他見我閉門不許其入,麵露疑色,道:“韓小姐將府門緊鎖,卻是何待客之道?”
我捂著鼻子一臉厭惡地瞥了眼府裏,道:“大人有所不知,如姨身染的惡疾竟是時疫,如今韓府內已經有好幾人染病,人人自危,又怎能讓大人以身涉嫌。”
察罕帖木兒皺眉道:“那令尊如何呢?”
我以手撫麵,泫然欲泣,悲聲道:“家父日夜陪伴如姨左右,也不幸染上了此症,所幸症狀較輕,並無性命之憂。不過近日之內,隻怕都不得見客了。”
他狐疑道:“當真如此,為何不早早上報。”
“事發突然,我們也是這兩日才弄清就裏,何況近日是多事之秋,府衙之內公務繁忙,著實不敢去叨擾大人您。”我低聲歉然道。
他聽我言語毫不避諱,麵色稍寬,卻又道:“即是韓夫人身染惡疾,韓小姐身為其女為何不去侍疾?”
我眼中閃過痛恨之色,道:“她即是病死了也與我無關!”
說罷,我也覺失言,立馬捂著嘴不再多言。我與如姨不合之事長久以來鄰裏都略有耳聞。
正說著,府門洞開,兩個以布遮麵的下人抬著一個擔架從裏麵出來,擔架上蓋著一層白布。
我一驚,怒喝道:“不是說了讓你們從後門走?驚擾了大人該如何是好?”
那兩人經我一喝,才看到察罕帖木兒,嚇得兩腿直抖,連聲告罪,轉身欲向後走。
察罕帖木兒見狀,忙道:“且慢,這是作甚?”
我欠身道:“大人有所不知,從昨夜到今日,府中接連病死了四五人。未免再有人染病,我已下令讓他們將這些病死的下人拉到城外焚化。”
“你倒是個有主意的,這事做得不錯。”他看看我,又看看擔架上的白布,轉身對身旁的一名士兵使了個眼色。
那士兵見狀,立刻上前,眼看就要將白布掀起來了。
我叫道:“萬萬不可!”
他眼中疑雲竇起,道:“有何不可?”
我忙道:“大人尚不知此病之可怕,凡有接觸者,皆易染病。大人千金之軀,怎可以身犯險?”
那士兵聽我這麽說,手中遲疑。
卻聽察罕帖木兒說道:“無妨,我隻想看看這病有何症狀,萬一城中再有感染,我也好防患於未然。”
那士兵聽後,再不猶豫,一把把白布掀開,一股腥臭的味道撲麵而來。隻見白布下的人麵色鐵青,滿目瘡痍,實在是慘不忍睹。
察罕帖木兒也不禁扭過頭去,道:“也罷,就讓他們從前門走吧,隻是沿途要小心些,別傳染了其他人。”
“大人教訓的是。”我恭聲道。
“那我便告辭了。”說罷,他一刻也不停留地大步離去。
我俯身拜別,鬆了口氣,麵上溢出笑意。要知道,這兩日我留在府中片刻不敢離去,就是要等他來。
帶他走遠後,我匆忙進府,對阿東道:“就是這兩日,把銀兩分給每一個家丁,統統喬裝成病人送出城外,但不要過於集中,更不要大搖大擺,招人側目。”
阿東點頭稱是,又道:“我們總算瞞過察罕帖木兒那隻老狐狸了。”
我搖頭道:“未必。他隻是一時抓不住把柄,如今也是拖得一時,算一時。”
他頷首,急忙前去張羅。
待他走後,我悄然從後門出去,走向那間木屋。
算來已有一日未見他,卻總像隔了三月五月那樣久。古人雲,一日不見,如三秋兮。便是如此吧。
我推門而入的那個瞬間,卻發現屋裏並沒有人。
我悵然若失的走進去,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他去了哪?”
我拿起桌子上的一杯茶,茶水還溫熱,他應該剛走不久。連茶水都未來得及喝,他走的這麽急,又是為什麽?
正在思忖,卻看到燭台下壓了一張信箋,我欣喜的抽出來。
那鑒上寫著:“餘之亳州,實為不可推之要事。且寬心,三日後,必返。我心匪石,不可轉也。諒親筆。”
我心匪石,不可轉也。我在心中默念數遍,像灌了蜜一般甜。
然而,他去亳州做什麽?亳州,仿佛也在安徽。我心中不禁起了疑心。也許是我多慮了,他對我深情如許,我又怎能懷疑他?
他要去三日,整整三日,我都不能與他相見。
畢竟是年輕,轉瞬之間,心中的思念便已壓過了一切。
我從懷裏拿出碧落,放在唇邊,想淺奏一曲廖書思懷,然而情至深處,卻是依依呀呀難為聽。
我歎了口氣,走到窗前,窗外星輝淒零,月亦蒼白。
至此,我才驚覺,天色已晚,屋內也漸漸黑了。
我點燃一盞燈,燈下卻隻有我一人。
孤影寥落,夜色飄零。
忽然瞥見桌上還有未用完的紙墨,便執了筆,填了一首《長相思》⑴:
“長相思,隔雲天。
素月微星淒華年,
孤燈孤影照孤眠。
長起薄衫驚夜色,
撚盡燭花昏紅顏。
仰首凝緒欲操弦,
低眉銷夢弄絹簾。
何時共君醅爐飲,
醉臥紅窗懶畫閑。
此念思綿綿,
心事誰堪憐?
日長夜冷亳州遠,
上穹下川皆離別。
長相思,渺如煙。”
我甚少寫詩,更別提為別人寫。此刻,為他,卻一腔情意如綿綿流水,奔湧不息。
一曲譜罷,我撚滅了燈花,將它輕輕壓在燭台下麵。
三日,隻消三日,我就能與他攜手紅塵,共赴天涯。
注:⑴出自《末末詩選》,嘿,開玩笑,這首詩是末末親手寫的,還能以假亂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