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現實落差
江曉燕當初是和幾個同學一起來的。
剛來鵬城的時候，她和大多數的打工者一樣，進了家電子廠，當兩班倒的流水線工人，每個月隻有兩千多點的工資。
她也和許多剛下學的女生一樣，很節儉，每個月工資發下來後，除了留下一點必須的開支外，其餘的全都寄回家去，每次寄完錢，給父母打個電話，聽到他們誇讚的話語，就覺得擁有了莫大的快樂。
然而，人的欲望是沒有窮盡的。
就這樣過了大半年後，江曉燕的工資還沒漲，而父母誇讚她的話卻越來越少了，好像她每次寄錢回去，都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稍晚兩天，就會打電話來催問。
甚至，還經常聽到他們的抱怨，村裏某個姑娘嫁了個好人家，在城裏買了房，親戚家的誰誰，開回了一輛小轎車等等。
巨大的落差，讓江曉燕意識到，靠自己在流水線上的這點死工資，她一輩子都不可能成為父母的驕傲。
再加上她來鵬城也有一段時間了，對周圍的情況也非常了解了，於是，她第一次主動改變。
她首先利用業餘時間，報了個電腦學習班，花了半年時間，掌握了電腦辦公技能。
然後，她開始包裝自己，高中學曆太低，她花錢買了個假的大專文憑。以前的衣著太過儉樸，她存了幾個月的工資，全部用來買衣服和化妝品。
與此同時，她有意識的去接近廠裏的那些文員們，跟她們交朋友，請她們吃飯K歌，想方設法的從她們那些套取職場經驗。
用幾個月時間，江曉燕把自己包裝成了白天鵝。
做好準備工作後，她果斷辭職，抱著破破釜沉舟的心態，獨自一人跑到了南山區，帶著一疊偽造的簡曆文件，和一箱花光所有積蓄的衣物，開始大範圍撒網求職文員工作。
前期的準備，再加上嬌好的容貌，讓她隻用短短幾天時間，就應聘上了一家小電子廠的助理職位。
強忍著色狼經理的騷擾，她在那個電子廠幹了三個月，累積了一些實戰經驗後，瞅準機會，再一次辭職，跳槽到了這家在全市同行業中待遇最好，福利最好，職業前景最好的華美電子廠。
雖然此時的江曉燕，隻不過是個小小的文員，在行政部數十名文職人員中，她隻是極不起眼的一個。
但放眼整個華美電子廠，近萬名員工當中，她已經是高高在上的存在。
廠內有大小食堂，她享受的是小食堂待遇，每天交往的，也都是月薪過萬的管理層，偶爾下車間送資料，連車間主管都要笑臉相迎……
當然，這並非沒有代價。
華美電子廠的待遇好，吸引來的人才也很多，行政部三四十個文員，大半是本地人，剩下一些即便不是本地人，家境也很不錯，屬於那種要學曆有學曆，要背景有背景，家裏不指望他們賺錢的主。
廠裏專門為管理層準備的小食堂，飯菜其實也挺不錯的。
但這些出門連十萬以內的車都不坐的‘白領麗人’們，卻幾乎沒人在廠裏吃飯，她們寧願開車跑到幾公裏外，找一個環境優雅，價格高昂的餐廳，吃幾十塊錢一個的蟹黃餃。
江曉燕覺得，如果想在這裏站穩腳，讓人看得起自己，就不能太另類了，所以，她做出了第二次改變。
別人問她是哪裏人，她隻回答是秦西人，具體點，了不起把家鄉所在的市說出來，至於下麵的縣鄉村，卻是秘而不宣的，以至於她在行政部幹了大半年，幾乎沒人知道她是農村出身。
而且，她表現的也很大方，別的同事們下了班就去逛街看電影，她也從不落下，別的同事們住在高檔小區，她也搬出了工廠安排的宿舍，在附近租了個公寓。
可以說，現在的江曉燕，除了沒有一輛自己的車外，裏裏外外沒有一絲一毫農村打工妹的樣子。
但她也是有苦難言。
別的同事們因為家境優沃，所以除了自身工資外，父母往往還會補貼一些。
而江曉燕現在工資雖然比以前高了兩倍不止，但扣除掉房租和各種花銷後，早已入不敷出，至於父母那邊，她也有快一年沒寄過錢了。
現在，離發工資還有一個星期，江曉燕的信用卡就已經刷爆了……
“今天不知道怎麽的，突然沒一點胃口，要不你們先去吃飯吧，我回辦公室休息一會。”
江曉燕捏了捏口袋裏僅剩的兩百元錢，估算著晚上跟同事去排球館打球所需的花銷，怎麽算，都不夠堅持到下周的。
“曉燕，你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有要好的同事馬上就關心道。
“會不會是昨天晚上著涼了？”
“嘿嘿，該不會是打算撇下我們，去跟某人約會吧？”
“……”
“別瞎說，我是真的不舒服。”江曉燕的臉漲得通紅。
她這個樣子，更是堅定了同事們的猜測，你看我，我看你，最後都捉狹一笑，其中一個素來說話沒遮攔的女人，更是把手攏到嘴邊，朝樓上高喊道：“汪科長，汪明全！江曉燕暈倒啦，快下來英雄救美啊！”
江曉燕大吃一驚，連忙上前想要阻止，卻被嬉嬉笑著躲開了，氣得她跺了跺腳。
“好啦好啦，知道我們曉燕臉皮薄，我們就不當電燈泡啦！”
同事們玩笑幾句，就撇下江曉燕往停車場去了。
江曉燕待在原地，臉上的紅暈未去，心底卻又多了幾分期待。
汪科長，會下來嗎？
“曉燕？”
身後一聲溫和的呼喚，聽得江曉燕心花怒放。
但她還是極力克製著自己的喜悅，等臉上的表情恢複了自然，這才裝作不經意的樣子，慢慢轉過身去——
然而，出現在她麵前的，卻並非是她所期待的那個長得白白淨淨，戴著眼鏡斯斯文文的名牌大學高材生。
而是穿著很不合體的西褲，洗得發白的襯衫上沾滿了泥汙，提著兩個裝行李的化肥袋，被雨淋濕的腦袋上綁著個毛巾的常軒！
江曉燕愣住了。
許久，才反應過來，臉上的喜悅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極其疏離的淡漠：“是你？你怎麽來了？”
“曉燕！真是你啊？剛才我站在你後麵都沒敢認！”
常軒一咧嘴，露出白生生的牙齒笑了。
他沒注意到江曉燕語氣中的冷漠，隻顧高興道：“本來我在你們工業園門口等你的，但又怕你中午不出來，所以我就打聽著找過來了，沒想到還沒到你們廠呢，就在這裏碰見你了，真是太好了！”
“你是來找我的？有什麽事嗎？”江曉燕皺起了眉頭，有些不耐煩了。
“呃……”
常軒愣了一下，直到這時，他才注意到江曉燕的表情不對，根本沒有他想像中那種他鄉遇故知的喜悅，甚至，還有些嫌棄！
這讓常軒頓時有些尷尬了。
他摸了摸鼻子：“那個……五叔五嬸沒跟你說嗎？”
江曉燕的眉頭皺得更深了。
前段時間，父母打電話來，的確問過她地址，當時她以為這是父母不放心自己，怕出什麽事找不到人，所以就把華美電子廠的地址跟他們說了。
完了，才知道，他們要這個地址的目的，竟然是因為常軒要來鵬城，當是江曉燕就很不樂意。
兩家是鄰居，從小哥哥妹妹一起玩到大的，她當然對常軒有所了解，甚至，在高中時有那麽一段時間，她還非常的迷戀這個學習好，體育棒，待人隨和，總是非常熱心的鄰家哥哥。
但在江曉燕來到鵬城，見過了大世麵，尤其是現在接觸到許多高富帥後，她心底那個鄰家哥哥的影子就非常的淡了，偶爾想起，也隻會生出些許鄙夷，都二十歲的人了還沒出過大山，能有什麽出息？
人在不同的階段，是有不同追求的。
以前在老家時，這個總能從山裏給她帶來驚喜的鄰家哥哥，就是她心儀的對象。
後來，她在電子廠流水線打工時，又覺得廠裏那些小組長，技術員什麽的，都挺威風的。
而今，當她成為一名品著咖啡，坐在空調房裏打電腦的白領時，卻又喜歡上了在城裏有房有車，名牌大學畢業的汪科長……
“我爸媽什麽都沒跟我說過，你還有什麽事嗎？”
心底隻是稍稍猶豫了一下，江曉燕就果斷決定和常軒保持距離。
他頂多是在外麵打幾年的工，然後回老家相親結婚生子，從此一輩子都圍繞著那個家團團轉，今年打幾個月的短工，賺回來一輛摩托車，明年打幾個月的短工，給屋裏添置一套沙發，他的出身，他的眼界，決定了他永遠不可能成為像汪科長那樣的人。
在這種人身上，完全沒必要浪費時間！
本來滿懷期待的常軒，在聽完江曉燕的話後，頓時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