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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2 道無情,卻有是情

  “知道了,讓她進來吧!”茗婉不鹹不淡道,嘴角扯出一個譏笑的弧度。


  兩邊的宮人雙手掀起珍珠簾幕,曲身低眉地將蘭婕妤迎了進來。


  隻見她今日穿著一襲粉色的繡蘭襴邊綜裙,外搭杏色的對襟小襖,翩然走進殿內,發髻上戴著一支金蝶戲並蒂海棠步搖,垂下一串珍珠流蘇,細微的光暈流轉,更加襯得她嬌之若蘭,美如翩仙。


  她進來時,茗婉正端坐在幽深的簾櫳下,對鏡梳妝,頭發盤成了巍峨高聳的宮髻,中央臥著富麗堂皇的九翅大鳳釵,一耳三鐺的金鑲紅寶石耳墜垂到肩膀,炫目豔麗,加上有柔和的陽光穿過珠簾細細篩在她身上,越發襯得她如天宮的仙娥一般,高貴淩人。


  雖然她已經生過孩子,但年紀尚輕,又加上素來注重保養,望著還如十六歲的女兒家模樣,漪年玉貌、母憑子貴,且母家隆盛顯貴,又是嫡出的體統,真真令她羨慕尊崇不已!


  “奴才關雎宮沈氏,拜見皇後娘娘。”蘭婕妤走到她跟前,盈盈跪拜,柔柔糯糯道:“恭祝皇後娘娘長樂無極,福壽安康!”


  “蘭婕妤免禮罷!”茗婉懶聲笑道,也不看她,隻從宮女遞上來的圓形琺琅琉璃缽裏,用水蔥般的指尖挑出了一點兒貂油素蟾膏,在掌心打勻,抹至臉上,掌心還餘許多膩澤,便塗在手背腕臂上。


  “我來吧!”蘭婕妤徑自起身,接過宮人手裏的水粉金缽,將一種晶瑩的乳漿,細細揉在茗婉的臉上。待揉開了以後,在拿起雪兔絨的撲子輕蘸些珍珠粉為她薄敷一層,使她原本就欺霜賽雪的肌膚,更加膚光致致,圓瑩似寶珠。


  接著提螺黛,繪遠山,點絳唇,貼花鈿,蘭婕妤小心翼翼又萬分細心的為她上妝,那卑謙討好的嘴臉,比她宮裏的二等宮女都猶勝一籌,令茗婉十分的受用。


  她翹起蘭花指任由蘭婕妤為她戴上百鳥朝鳳紋鏤空掏花的赤金護甲,繼而輕輕一指妝台上一盒盒打開的妝奩,笑道:“你是個會打扮的人,來幫本宮挑一下,戴什麽樣的步搖既不會顯得太過奢靡,又不失中宮的體統!”


  蘭婕妤微微一愣,垂眸低聲道:“皇後娘娘才是最會打扮的人,奴才眼拙粗苯,不及娘娘有見識,娘娘還是別考試奴才了!”


  茗婉隻以眼尾掃他一眼,淡漠道:“既然讓你挑,你就別再驕矜了。”


  蘭婕妤聞得“驕矜”二字,心裏一個咯噔,立馬怯怯稱是,然後從妝奩裏揀出了一根雲鬢花顏金步搖,斂眉低聲道:“娘娘覺得這支如何?步搖中央牡丹盛開,正如皇後娘娘乃是花中之王一般,兩側垂下的是珊瑚流蘇,豔麗但不奢靡,奴才覺得配娘娘最好不過了。”


  茗婉冷嗤一笑,緩聲道:“花中之王不一定是最美的花,最美的花也不一定是最珍貴的那朵,倘若一朵好花,不知道什麽時候該開,什麽時候該謝,即便再是傾城色,最終也會淪為尋常的斷根草。”


  這一番話意味深長,但蘭婕妤卻聽得雲裏霧裏,忙跪下來求教道:“奴婢該死,皇後娘娘的慧根天成,奴才卻天生愚鈍,參悟不透娘娘話裏的意思,還望娘娘指點迷津!”


  茗婉冷哼一聲,便抿著唇,不在言語。


  場麵一下遭遇了尷尬,剛巧有宮人端來了茶點,蘭婕妤最有眼色,忙殷勤地去接過來,重新跪在茗婉腳邊,遞上去道:“請皇後娘娘用茶。”


  看著她越發卑賤的樣子,茗婉心裏就越覺得解氣,由於她的眉眼間和茗慎有幾分相似,在看著她對自己卑躬屈膝的諂媚樣,心中更覺得意,優雅地接過茶盞,徐徐吹著氣道:“你可知道你錯在哪了?”


  蘭婕妤怦怦的磕頭,淚水直掉道:“奴才知道,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明著處罰慎貴人的!”


  茗慎狠狠剜她一眼,厲聲道:“你要不罰她在雪地裏跪一夜,皇上也就不會去見她,皇上不見她了,就自然會去找你,現在好了,皇上見到了她,也知道了你對她使的那些手段,你恩寵也跟著沒了,還要被降罪責罰,能怪誰呢?這都是你自己作出來的!”


  “求求皇後娘娘救救奴才吧,奴才願意當牛做馬,一生一世侍候皇後娘娘,求求您救救奴才吧!”蘭婕妤拉著她的衣擺,仰麵哀求,癡癡怔怔地流了一臉的淚。


  茗婉隻閉目不看,靜默片刻,這才悠悠開口:“在後宮裏,要懂得張弛有度,該服軟的時候,就去服個軟吧,皇上到底寵了你半年多,去好好的給他認個錯,他應該是不會太過苛責你的,若皇上細問起來,你可知道該怎麽說?”


  蘭婕妤別過臉去悄悄抹了抹眼角,淒淒道:“奴才隻說是自己心生妒忌,不敢胡言亂語!”


  “不錯,是個受調﹡教的。”茗婉微微勾起唇角笑了,睜眼,略微讚賞覷她一眼,道:“本宮教你怎麽說,你隻說是月昭儀要找慎貴人麻煩,而你人微言輕,不敢違逆,又怕得罪了月昭儀,這才替她擔了名罷了,其實作踐昭陽殿的那些事,都是月昭儀的主意,懂了嗎?”


  蘭婕妤連連點頭:“奴才省的,多謝皇後娘娘指點迷津!”


  茗婉撇了撇紅唇,笑道:“如今你都是婕妤娘娘了,就別一口一個奴才的,免得輕賤了自個兒”


  蘭婕妤垂眸,討好笑道:“不管奴才將來身處什麽位置,永遠都是皇後娘娘的奴才!”


  “你有心,本宮也知道,下去吧!”茗婉揉了揉眉心,略有厭煩的說道,蘭婕妤見狀,隻好行了跪安禮,怯怯的退了下去。


  待她人走了以後,李玉悄然掀開眼瞼看茗婉一眼,疑惑道:“娘娘何苦拉她一把呢?”


  茗婉輕緩自得道:“留著她伺候本宮也是好的,哼,別看本宮的那個姐姐是個庶出,性子可是素來驕傲,這次皇上給了她這麽大的一個委屈,她肯定不會輕易原諒皇上的,留著這個蘭婕妤插在中間,還是有一定作用的,更何況,捎帶著除掉月昭儀這根眼中釘,不正好一箭三雕嗎?本宮何樂而不為呢?”


  李玉讚不絕口道:“娘娘真是謀算無雙啊,恐怕是連十個男人綁在一起,都及不上您的萬一啊,隻可惜了您是個女兒身啊!”


  “女兒身又如何?盛唐武後不就登基為帝了嗎?”茗婉勾唇說道,笑容突然變得含蓄而意味深長。


  李玉如此精明一人,如何聽不出這句話裏的意思,抬眸別具深意的看著她,繼而黏膩膩笑了:“娘娘說的極是!”


  ―――


  深冬的月光,又冷有清,從雕花的西窗瀉下碎冰一樣的銀輝,如潑墨寫意一般,灑在了古樸的琴架前,旁邊點著一盞絳紗宮燈,映照著滿室的孤清,徒添黯然神傷之意,濃濃的,難以化開。


  茗慎披著柔順的長發緩步走來,身穿一襲曳地綠蜀錦碎花長裙,外搭著白狐毛杭錦絲襖,領口處絨絨的風毛簇擁著一張蒼白的臉蛋,宮燈恰如其份的在她素淨的臉上打上一抹煙紅,似是雨後梨花一般,帶著一股羞澀的楚楚可憐。


  隻見她緩緩坐落在琴架前,圓轉清澄的雙眼蕩漾出一片濕漉漉的哀愁,伸出凍傷未愈的小手,隨意勾挑起塵封的琴弦,試了下音後,一串哀怨淒婉的曲音緩緩流淌而出,清歌附和一闋——《長門怨》:

  雨滴長門秋夜長,愁心和雨到昭陽。淚痕不學君恩斷,拭卻千行更萬行。


  宮殿沈沈曉欲分,昭陽更漏不堪聞。珊瑚枕上千行淚,不是思君是恨君


  娘親說的對,男人都是喜新厭舊的,一旦得手了,就不會在去珍惜了。就如漢時的陳阿嬌;就如玄宗時的梅妃;就如好多好多因淪為棄婦,而在深宮孤獨終老的可憐紅顏們。


  可是,他既然都做了負心漢,為何不能做的更決絕,更無情一點呢?


  為什麽又要把她從雪地裏抱了回來,這算什麽意思?

  打算重新寵愛她了嗎?

  那麽,這半年來的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又算什麽?

  君恩難測,一朝去了,便不再回頭。曾經歡樂的愛巢,一夜之間淪為奢華的冷宮,讓她每日聽著別殿簫鼓,把日長如年的寂寞一寸一寸嚐盡。


  什麽是鴛鴦瓦冷霜華重,什麽是斜倚熏籠坐到明,什麽是寂寞梧桐鎖清秋,什麽是碧海青天夜夜心,她早已是深有體會!


  “嘩啦”一陣珠簾晃動,文浩頭戴朝冠,穿著明黃色的九龍遍地蟒袍,緩慢的走了進來,天生的王者威嚴,壓迫得連空氣都沉重起來,很少見他穿的如此鄭重,身上又帶著濃烈的酒氣,想必是剛剛從宮宴上下來。


  “你在怨我?”


  薄唇微翹,文浩眼中有略微的得意,目光望著眼前白衣墨發的女子,三千青絲披在瘦削孱弱的肩頭,銀白的霜色灑落在她的雪狐小襖上,如華光流轉在她身上,美得好似蟾宮仙子落凡塵,讓他產生一種可望而不可及的感覺。


  對上他目中深邃的幽光,令茗慎感到無所適從,於是她索性轉過頭去,不在看他的眼睛,隻勉強扯出一絲慘淡的笑:“沒有!”


  “哦?”文浩眉峰挑起,帶著三分酒醉的佻達走到她跟前,指尖眷戀地勾起她的下巴,戲謔的問道:“都開始唱《長門怨》了,還說不怨?”


  “別碰我!”茗慎突然用力推開他,淒惶地向後退了兩步,煙鎖霧黯的幽怨目光裏帶著幾分怯意,猶如婷婷嫋嫋的幽蓮,在夜風的輕拂下微微搖曳。


  看到她脆弱無助的模樣,文浩的心猛然一緊,放下了平時的驕傲模樣,一把環住了她纖細的腰肢,並強勢的將她困在胸膛,寵溺的哄道:“好了乖,別跟為夫慪氣了,為夫向你保證,日後會好好疼愛你的!”


  “為夫?”茗慎眼中諷意十足,丹唇抿出一朵如落花凋零一般的嘲弄笑意:“皇上可能忘記了,我們之間,早已‘恩愛泯滅,義斷情絕’了!”


  文浩垂眼斂去眸中差點湧然而出的受傷,將唇附在她的耳畔,吞吐著濃烈的酒氣,曖昧的低喃:“那是氣話,不能做數的,你也不想想,我這麽愛你,怎麽舍得真的和你斷了?”


  “可是我已經當真了!”茗慎自嘲笑笑,眼中仿佛有苦澀瑩瑩閃爍,在淒冷的夜色下,格外分明!

  文浩眼中掠過落寞與疼痛,又飛速褪去,淺吻住她的額頭,低聲笑道:“夫人最愛口是心非了,你心裏其實是愛我的,對嗎?”


  “可惜你錯了!”茗慎微微側過蒼白轉為緋紅的臉頰,倔強著忍下眼中洶湧的淚意,口中艱難道出的細碎聲音:“我早就不再愛你了。”


  “是嗎?”文浩用力的掰過她的下巴,強迫她看著自己,一字一句,咄咄逼人道:“那你愛誰?白鵬飛嗎?”


  “我愛誰是我的事情,跟你無關,你隻要記住,我不再愛你就可以了!”茗慎冷笑道,涼薄似紗,恰如一聲哀怨的歎息,在錦繡重重的帷帳間蕩氣回腸!


  而這句話,卻擊起了文浩心中的千層浪,她和白鵬飛月下相擁的一幕在現眼前,令他心中難忍的嫉妒迅速地重巒迭起,掀起一片波濤洶湧的狂怒在眼中,夾雜著對她的渴望與憐惜。


  “小東西,你的傲慢是不是也該有個限度?朕都已經做出讓步了,你還想怎樣?”


  “讓步?”茗慎極盡慘烈的嘲弄一笑,如忽然爆破在暗夜裏的煙花一般,絢麗淒豔:“皇上真的好偉大啊,竟然肯為了我這麽個年老珠黃的棄婦做出讓步,賤妾是不是應該感激涕零,然後三跪九叩的謝君王眷顧啊?”


  “你別太得寸進尺!”文浩語氣冰冷,再也不掩苦澀及絕望,深邃的雙眼中布滿了深沉的哀痛,也布滿了強烈的憤怒:“朕的脾氣不好,你也不是第一天知道,為什麽還要一次又一次惹朕不快呢?”


  茗慎聞言,抬眼狠狠嗔瞪著他冷峻無濤的怒顏,忽然擠出一絲濃烈的諷笑,如火樹銀花般絢爛,刺目灼心:“您是高高在上的皇上,九五之尊,賤妾哪敢惹您不痛快啊?皇上要找痛快,大可以去找你的月昭儀,蘭婕妤啊,她們個個都能給你痛快,何苦來,非要在我這找不快呢?”


  “你在敢說一句,信不信我現在強上了你!”文浩猛烈搖晃著她,那狠勁,似乎要把她拆零散了一般,口氣也是她從未聽過的冷酷及憤怒!

  緊接著,猛地低下頭,重重地咬上了她的唇,輾轉廝磨間,帶濃濃的懲罰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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