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9 情淒迷,雪月風花
雪花在風中淩亂地飛舞,天地間一片淒迷模糊!
白鵬飛和江燕並肩而行,一腳深一腳淺地走著走在白茫茫的長街,周遭寂靜的隻剩下“咯吱咯吱”的踩雪聲,那聲音聽起來像迸裂的琉璃一般,支離破碎!
忽然,江燕腳下一滑,踉蹌欲要摔倒,好在白鵬飛眼疾手快,立刻穩穩地拖住了她的胳膊。
隻見她發髻散亂,麵帶細細的刮痕,美豔的麵孔被打的紅紅腫腫,像是一幅被蟲蛀成千瘡百孔的仕女圖一般,白鵬飛不禁微怔,沒來由的心生憐憫。
江燕遭遇到他眼中的異樣,慌忙側過了臉,伸手抿了抿鬢角的亂發,隻要一想到剛剛自己被辱打的一幕,已經全然落入了他的眼中,就更加覺得羞愧難堪。
白鵬飛似乎看穿了她的心境,清了清嗓子,出聲寬慰道:“貴嬪千萬別想不開,後宮裏麵的女人,哪個沒受過委屈,所以,沒有人會笑話你的。”
“你可知道,我寧願讓皇上看見我的狼狽模樣,也不想是白大哥看到了我受人欺淩的樣子。”江燕癡癡的望著他俊美異常的麵孔,往事一幕幕浮現眼前。
曾經,他對她那麽的好,眼裏心裏裝的全都是她,可惜當時的她,還不知道真情可貴,隻一門心思的想要攀龍附鳳,直到如今,親眼看到了他對慎貴人那樣的體貼認真,這才知道,自己曾經失去過什麽?
被她的目光癡纏了許久,白鵬飛感覺很不自在,視線躲閃,尷尬的笑了笑:“也是,倘若皇上看見了,一定會為貴嬪做主報仇,而且還會憐惜動情,可惜偏偏叫末將給撞上,既幫不了貴嬪娘娘,反倒害的娘娘故人傷情了。”
“我竟不知,原來在白大哥的心裏,燕子還算是位故人,隻當你眼裏如今就剩下慎貴人一個了呢?”江燕自嘲的冷笑,眸中霧氣彌漫,泛起一片酸楚的朦朧。
其實連她自己也不知道,怎麽就說出了這種類似吃醋的話來,她明明是愛著她愛著皇上的,又為何看見白大哥和慎貴人在一起的時候,心裏那樣的嫉妒與憤怒呢?
見她此狀,白鵬飛倒是當場一愣,覺得她現在的樣子,像是對自己還有舊情,不由胸口沉悶起來,歎息道:“當初貴嬪不讓鵬飛阻礙您的錦繡路,鵬飛在割舍不下,到底還是做到了,如今鵬飛找到了可以共度人生的知己,也請貴嬪娘娘莫要在拘泥於前塵舊事,還是專心應對後宮的爾虞我詐為上,省的日後再度吃虧。”
這話讓江燕心生悲悵,嗓子眼兒裏像被什麽東西塞住了一樣,無比的酸澀難過,在也難以自抑,哽咽著道:“沒錯,這條宮闈求榮之路,是我自己要走的,可是這條孤獨的路上我已經走的太辛苦了,既得不到皇上的愛撫,又得在皇後的鳳威之下小心翼翼存活,如今連剛剛冒出頭的婕妤都敢當眾辱我,真真悔不當初,怎就被一時的虛榮迷了心竅,走上了這樣一條備受煎熬的不歸路。”
白鵬飛淡淡睨了她一眼,心悲涼,感慨道:“開弓沒有回頭箭,娘娘既然邁上了這條路,隻能勇敢的走下去,其實所有人的路都是一樣的坎坷,就比如慎兒,在這深宮裏又何嚐不是如履薄冰,步步艱辛?”
江燕目光突然變得森冷銳利,譏笑道:“嗬,‘慎兒’白大哥如今一口一聲的叫著,當真親熱啊,難道你還真打算為她以身犯險不成?”
白鵬飛微揚唇角道:“你又不是第一天認識我,白鵬飛向來說到做到,從不失信於人,為了她能幸福,就算讓我粉碎碎骨,我也在所不惜!”
江燕越聽越氣,死命的忍住眼底噙滿的淚水,憤憤不已道:“她到底有什麽好?為什麽你們男人隻要一見到她,個個都被迷惑的神魂顛倒的,論及相貌我也不比她差,才情更是勝她許多,可是皇上從不拿正眼看我,反倒是為她如癡如狂如醉,連白大哥也輕易的忘卻了我們之間的過去,甘心情願地去為她去出生入死,真不知道,她在你們身上都使了什麽手段!”
白鵬飛皺了皺眉,低下眼道:“燕子,時至今日,你難道還不明白嗎?男人喜歡一個女人,並非在於手段,也不是隻看重女人的樣貌和才情,而是更加看重其內在與風骨,就像你我皆喜歡梅花,但你喜歡的是梅花的“眾芳搖落獨暄妍,占盡風情向小園”,而我所欣賞的是“若非一番寒徹骨,焉得梅花撲鼻香”,總之蘭有秀,菊有芳,各花入各眼罷了!”
江燕嗤笑道:“隻怕你是枉費一番寒徹骨,也難得那梅花撲鼻的香,白大哥你別再執迷不悟了,慎貴人不是真心喜歡你的,她隻不過是眼看著在宮裏沒了指望,才肯委身依靠你的,倘若皇上重新寵幸了她的話,燕子敢保證,她一定撇不下榮華富貴,很快就會把你拋之腦後的!”
白鵬飛眉眼一暗,從容笑道:“人說情到深無怨尤,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其實慎兒對於我來說,一直就像浩月裏的嫦娥一樣,有時候明明知道她將來有可能不會屬於我,但是我還是甘心情願的做她的“吳剛”,希望能時時刻刻守護著她!”
“她是你的月中仙,你是她的蟾宮客,那我們之間又算什麽?”江燕眼圈泛起紅意,兩行滾燙的熱淚,從美麗無神的眼睛裏滾落下來。
見她吧嗒吧嗒的掉淚,白鵬飛的心揪的有些緊,別過臉去,硬起心腸道:“我們之間不早就過去了嗎?娘娘有娘娘的陽關道要走,末將有末將的獨木橋要過,正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還望娘娘早些看開!”
說完,白鵬飛眼看快到寒雪殿的宮門口了,便不再多言轉身離去。
江燕心有不甘的站在原地,流著眼淚看著他一步一步遠離她的視線,直到他白色的身影融入蒼茫的雪色中消失不見,這才感覺到,原來冰冷與孤寂,早已把她深深的包圍,無可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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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襲來,整個天地都溶入進一汪濃稠的墨色裏,鵝毛般的大雪直如扯絮一般瀌瀌地下著,空氣中到處都膨脹著寒冷和幹燥的氣息。
茗慎嬌弱的身影跪在雪中,發髻散落,亂發披了一臉!
她的雙膝半埋在濕冷的雪地裏,侵骨的寒意從膝蓋蔓延至全身,冷得她牙齒不住地打著寒顫,身上的衣裳早已被雪水浸透,再加上腹中饑餓,體力不支,隻覺得整個人快要死在這無休無止的冰冷裏。
過了三更以後,呼嘯的疾風狂躁地卷著冰冷洶湧的刮來!
茗慎禁不住打了個寒顫,縮了縮脖子,想伸手去緊一緊結了冰淩的衣領,卻發現凍傷的小手幾乎僵硬的無法彎曲,又麻又癢有如千萬隻蟲蟻在噬咬一般。
緊接著,連心尖也開始跟著打顫,透支的心力漸漸讓她昏沉,體溫正在一點一滴的冷卻。
這種寒徹骨髓的罪,她早在五歲那年就已經親身體會過一回了,若不是奶娘偷偷給她送來一碗野菜湯的話,她怕是早就凍死在當年!
如今情景再現,新傷舊傷,就這樣一起被掀起,像是揭開一塊鮮血淋淋的瘡痂,還會有誰頂風冒雪地前來,贈她一寸溫熱呢?
饑餓,幹渴,寒冷,無助,悲傷,寂寞,一時間,百種情緒盤繞在她的心頭,交織成一卷淒涼慘然的畫麵。
隻見茗慎整個身子都匍匐到了雪地裏,由於嗓子眼幹的快要冒火,便也在顧不得許多,輕抿焦渴的嘴唇,伸出哆嗦僵麻的手,抓起地上幹淨的雪,一口一口往嘴裏吃著。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靜止,她的意識開始輕飄,眼皮仿佛重的再也抬不起來,耳邊依稀仿佛聽到來自身後的皮靴踩雪之聲,那“咯吱咯吱”地聲音由遠及近傳來,一聲清晰過一聲,正步伐緩慢且沉重地朝她逼近。
是他嗎?
他到底還是來了?
茗慎心頭一動,顫抖的睫毛下,滾落一串凝露般晶瑩的珠淚。
大概是自己燒的糊塗了,他怎麽可能會來呢?
她記得,他早已和她恩愛泯滅,義斷情絕了!
此刻的他,應該是在關雎宮的暖帳芙蓉被裏,百般憐愛著那一位年輕貌美的蘭婕妤,而那位萬千寵愛在身的蘭婕妤,不知該是展露何等嬌羞情態,去承載著他厚重如山的恩寵.……應該不會像她這般不識抬舉,隻會惹他生氣!
茗慎低著頭緊緊咬著下唇,眼中淚水再度狂湧,一顆心仿佛碎成了一片一片的流風飛雪,咋咋地在漆黑的寒夜訴著悲茄!
就在她嚶嚶哭泣間,眼前空無一物的雪地上,忽掉下了一把青紙傘!
茗慎驀然抬頭,吃力的撐開眼皮,隻見魂牽夢犖的心上人赫然就在眼前,依舊是冷峻如冰的容顏,英挺的濃眉深鎖,深邃的雙眸裏閃爍著憐愛,但他卻繃緊了薄唇,驕傲的不肯剖白!
她的身子難以自持的巨顫,這相逢,唯恐身在夢中,心頭有千言萬語想要傾訴,可張開了嘴後卻又突然哽咽難言,隻好狠狠咬住青紫的唇瓣,強烈抵製眼底洶湧外冒的淚花。
文浩目光深情的凝視著她,想起剛才她吃著白雪的那副淒慘模樣,別提有多痛側心扉了,而且此刻她的衣裳全被雨雪浸透,發髻散了下來,形容枯槁,憔悴且狼狽,不過才半年未見,慘白的臉竟然瘦的隻剩下一雙圓轉無光的大眼睛了……
文浩心疼一把將他抱在懷裏,令她整個人都裹進自己溫暖的墨狐大氅下,冷峻的臉上沾染了風雪與薄怒,溫熱薄唇滾燙地貼合在她凍紅耳垂,痛恨難禁咬牙道:“為了一個白鵬飛,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
茗慎綣在他懷中如一片顫抖如秋葉,委屈萬分的淚水隨著身體的顫動而簌簌落下,如同被風摧殘了一樹的梨花,灑滿了他的衣袖!可是,凍僵的嘴角卻仍在逞強:“士為知己者死,我願意!”
“可是我不願意!”文浩憤怒的大聲嘶吼,震得茗慎耳朵一陣發麻,忽然見她抖得比風中柳條還劇烈,頓時驚得臉色刹白,忙將她從雪地裏橫抱而起,快步朝昭陽殿方向走去。
“此情本是長相守,可你既然無情,那我便休!”茗慎糊裏糊塗的仰起小臉,視線朦朧的望著文浩布滿驚痛震怒的容顏,目中眯縫成一道熱烈並著痛苦的光線。
“傻瓜!”文浩聲音沙啞的低歎,萬千憐惜之情湧上心頭,不由加快了前往昭陽殿去的腳步!
因為茗慎此刻麵色早已發青,嘴唇凍的發紫,雙頰那不自然的紅,像兩片火燒雲燒到了她的臉上。
而且她不是在顫抖,而是在痙攣,在抽筋!
若不是今夜他顧及她身子畏寒,實在狠不下心來,最終情不自禁的過來找她的話,她非得凍死在這冰天雪地的深夜裏不可!
何其幸哉,他到底來的還算及時,否則,可能真要抱憾終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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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浩踩著厚厚的積雪,心憂如焚的來到了昭陽殿門口,抬腳重重的踹著厚厚垂花門,怒火衝天的喊道:“開門,人都死哪去了,快開門……”
“來了,來了!”秋桂一疊聲兒的應著,用手虛掩著半截蠟燭上的火苗兒,急步跑出來打開了大門!
茗慎今天這麽晚都沒回來,她本就擔心不已,此刻聽見了動靜,一顆懸掛的心總算踏實了幾分。可開門一看,沒想到來人竟然會是文浩,當場驚呆,連請安的禮數都忘了!
隨後,一眼看見文浩奄奄一息躺在文浩臂彎裏的茗慎,隻見她長發鬆亂的垂下,額前一縷發絲則濕漉漉地糊在臉頰上,麵色逐漸青白僵硬,頓時慌的滿眼淚光,聲音抖索的問道:“皇上,我.……我家主子她.……”
“別問了,快去燒壺烈酒拿來!”文浩皺著眉頭,沉聲命令,腳步匆忙地往殿內走去。
“是,是!”秋桂點頭應著,小心翼翼地嗬護著手裏的燭火,一路照著亮兒,打開了珍珠簾子,陪同他一起轉入寢殿的重重碧色鮫紗帷帳之內,繞過窗前的四扇楠木雲母琉璃屏風,將茗慎放在了雕龍鳳呈祥紫檀大床上。
雖然茗慎這半年過得缺吃少穿,形同冷宮生涯,但是昭陽殿內玉堂金馬的裝潢卻依舊華麗奢靡,沒有因為她的失寵,而失去原本的金碧輝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