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5 心起滅,一念之間
走出了長樂殿以後,茗慎眼角懸著的晶瑩淚珠,再也禁受不住委屈,簌簌地從卷翹的睫毛上滾落下來。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這才是冰冷宮牆內唯一不變的金科玉律,要不然,昨個兒還對她輕憐蜜愛的夫君,今朝為會何當著她的麵,同別的女人好的蜜裏調油了?
到底是高看了自己,還是低估了他?
嗬嗬,或則兩者都有吧,也許此刻的自己,早已化作了地上卑微的泥塵,還猶不自知,隻當自己還是枝頭高處那一抹最難攀折的驕矜紅豔,卻不承想,心愛的男人不動聲色間,便已經踐踏著春泥,去欣賞那正欲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兒了。
什麽情比金堅,什麽海誓山盟,假的!假的!都是假的!
帝王家的宮詞怨曲古往今來漫天飛舞,什麽死生契闊,白頭偕老,眨眼間便可地覆天翻。
她早就知道的,枕衾間的甜言蜜語做不得數的,就像那天際流散的煙花一般不堪剪,僅管舊日的嗔癡盟誓曾輾轉過隻有戲文豔史裏才會出現的纏綿悱惻,但那些堪比紙薄的空話,就像一幅幅飄零在秋風裏的悲畫。
可是,可是當初的她,還是選擇輕信了他,虔誠的奉獻出自己的一個真心,交到他的手心裏,然後看著他高高的捧起來,又被他狠狠的摔下去,心碎成粉,如同灰燼,風一吹,便灰飛煙滅了!
“慎兒!”
一聲急切的呼喚背後傳來,茗慎含淚回眸,隻見白鵬飛一襲幹淨的翩翩白衣,從月色清輝裏追了過來。
他的容顏憔悴卻也不失俊美,麵上泛起兩抹桃花嫣紅,為平日儒雅朗朗的麵上,多添了幾分風流慵懶。
他的眉眼間布滿了憐惜的痛色,雙手緊緊握住了她的肩膀,劍眉蹙起道:“慎兒,我知道乘人之危不是君子所為,但我今天實在看不下去了,他都這樣對你了,你還愛他嗎?”
“鵬飛,我.……”茗慎茫然的看著白鵬飛,淚水惶惶順著蒼白的臉龐滑下,心口莫名其妙的忽然抽搐起來,這悶疼來的讓人措不及防,就如同他的到來一樣,那麽地突然。
白鵬飛看著眼前潸然淚下的美人,輕輕地為她拭去了麵上的淚痕,低歎道:“別難過,你還有我!”
“鵬飛!”茗慎忽地傾身抱住了他,腦袋伏在他的酒香清冽的懷中,失聲痛哭起來,企圖可以借著他身上的溫度,來撫慰自己那顆冰寒的心和泅渡在愛情遺恨裏的幽怨滄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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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樂殿中,香風陣陣,歌舞升平。
身著彩衣的舞姬們打扮的花枝招展,踏著宮廷禮樂的節拍,扭著雪白纖細的腰肢,舞得人眼花繚亂。
茗慎離開以後,文浩心裏莫名空虛,於是又開始低沉著臉,一杯一杯地往腸胃裏澆灌冷酒,熱辣且冰冷液體一路燒過他的五髒六腑,卻澆不滅心頭那一簇熊熊的烈火。
是愛是恨?是怒是妒?他已經無從追究了。
他故意氣她,並把她給氣走了,還是哭著走的,可是他卻沒有一絲快慰,反而心中更加憋悶了。現在隻恨不得一口氣飲盡所有的酒水,忘掉腦海中那張蜃夢般旖旎傾城的清豔容顏。
“皇上……您喝多了.……保重龍體啊!”耳邊傳來柔糯關切的規勸聲,他轉頭定定望著蘭才人那雙酷似茗慎的雙眼,修長的指尖撫上她的眉睫,忽的笑道:“小東西,你終於懂得關心朕了!”
蘭才人受寵若驚,此刻皇上眼中泛濫的,是她從未見識過的溫柔,不禁眸瞳一熱,激動道:“隻要皇上不嫌棄臣妾粗苯,臣妾願意時時在皇上左右,關心照顧著您!”
“傻丫頭,朕想疼愛你都唯恐不及,哪裏舍得教你疊被鋪床?”文浩眼中泛起格外迷離纏綿,想起這句話自己曾在哪裏說過,腦中忽地打了一個激淩,醉意也跟著消散了幾分。
猛然間,文浩想起了他和茗慎新婚之夜的種種,頓時心生強烈的愧疚。
天啊,他都幹了些什麽?
明明知道那個小東西的感情,最是脆弱敏感,今天怎就舍得這般傷她的心了?
就算她心裏還有個白鵬飛,但那些都是過去的陳年舊事了。
而且那小東西口口聲聲表明二人之間的清白,他本該相信她的,都怪自己的嫉妒心作祟,這才把兩人的關係搞得這麽僵。
剛才她那麽傷心的走了,這會子指不定哭成什麽樣子了?
想到此,文浩便在也坐不住了,於是丟開了蘭才人,吩咐宮人不許跟著,由西子扶著他從側門出來,朝著昭陽殿方向追了過去,
走了沒多遠,耳邊便漸漸傳來女人傷心痛哭的聲音,文浩忙疾走了幾步上前,忽地看到月下擁抱在一起的茗慎和白鵬飛,當場猛然止住了腳步。
西子見狀嚇得出來我一身冷汗,想張口出聲提醒,卻被皇上及時的噓聲打斷!
隻見,浩大的月亮下麵,茗慎埋頭在白鵬飛肩膀,肆意的哭泣,仿若他成了她在這世間唯一的倚靠,供她盡情的以哭泣的方式吐訴自己的傷痛苦楚!
白鵬飛輕拍著她的脊背,深情道:“慎兒,我知道現在對你說這些話,是有些小人行徑,但是還是希望你能夠給我一次機會,隻要你肯,我一定會帶你離開這個皇宮,帶你離開那個讓你傷心欲絕的男人,讓你過著無憂無慮,隨心所欲的生活!”
“好,我答應你!”茗慎滿麵是淚的點頭,圓轉清澄的眼睛裏失去光彩,如同枯井一般,隻剩下了沉沉的傷心痛楚,連聲音亦如是。“等到我把他徹底忘記的時候,就跟你逃離這個皇宮,你去哪,慎兒就跟到哪,到時候,希望你不要嫌棄我才好!”
白鵬飛大手輕柔地撫摸過她梨花帶雨的臉蛋,溫柔的笑了:“傻瓜,我恨不得能與你形影不離,怎會嫌棄了你,不僅現在不會嫌棄你,就算到了你雞皮鶴發的時候,依然是我眼中最美麗的女子!”
茗慎臉頰一紅,淡淡垂下眼簾,愧疚道:“鵬飛,我覺得我好自私,萬一我忘不掉他的話,豈非辜負了你?你要不要在考慮一下,免得……免得日後後悔!”
“隻要你無怨,我就無悔!”白鵬飛伸手捧住她蒼白的小臉,無限柔情道:“慎兒,我知道要忘掉一個人,很不容易,可是隻要你決心已定的話,終有一天能把他放下的,就像我,當初也很喜歡江燕,不也全都放下了,否則,心中如何滿滿裝的全是你呢?”
“貧嘴!”茗慎破泣而笑,嗔道。
“走!”白鵬飛突然抓住了她的小手,含著磊落疏朗的笑意道。
茗慎茫然問道:“去哪裏?”
白鵬飛挑眉一笑:“昭陽殿!”
茗慎眉心聚攏,為難道:“這麽晚了,你送我回去不太好吧!”
白鵬飛眉眼一黯,輕笑道:“你到底還在意,他究竟是怎麽看你的。”
“不是的!”茗慎急忙否認,並搖了搖了頭證明自己。
“那還有什麽好顧忌的,走,今晚是中秋節,你卻受了這麽多的委屈,我們回去讓秋桂姑姑燙壺杜康,對飲幾杯為你解憂。”白鵬飛說著,緊握住她的手,朝寂寂的深夜裏走去。
“你還要喝啊,少喝點吧,酒很傷身的!”茗慎輕嗔道,被他的大手牽著,臉上泛起有些不自在的紅,但是也沒有把手睜開,安然的跟著他離去。
文浩對著他們離去的方向,靜靜的看了良久,眸中強烈的妒忌與陰鶩,似要把他們二人的背影給生生撕碎一般。
西子看見文浩神色可怖,忙顫聲喚道:“皇上.……皇上……”
“咱們回去吧,你明日去擬旨,蘭才人蘭心蕙質,甚的朕意,晉封為婕妤!”文浩哽咽沙啞的吩咐道,感覺眼角有冰量的東西在縮澀,瞬間染濕了深藏在眼底的柔情,但很快被克製回去,如凝露般轉瞬消失不見。
他最害怕的一天,終究還是到來了,她負了他,也騙了他!
曾經,她還問心無愧的向他表明清白,如今言猶在耳,那一字一句都化作了剔骨的鋼刀,生生紮進他的心坎,刺得他鮮血淋漓,戳破了他們之間的承諾,剿碎了那甘甜的言語。
女人的誓言往往隻是無聊時隨口說說的笑話,虛假的令人齒寒,隻能錦上添花,卻不敵任何的考驗,莫說歲月生死,甚至一夜之間便能輕易泯滅。
顛倒的鸞鳳,飛不到天明,原來所謂的誓言,不是燒在瓷器裏麵的字,而是寫在釉麵上的灰,隨手一抹,便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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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秋節過後,茗慎在宴會上遭到厭棄的尷尬事件,一夜之間成為了後宮人盡皆知的笑柄,連帶著昭陽殿的宮人們都跟著抬不起頭,因時常被人欺負,而開始怨聲載道起來。
內務府那邊更是過分,該有的位例一應克扣,甚至連送來的飯菜都是別的宮裏吃剩下的殘羹剩飯,好在茗慎這些年有些體己,又有白鵬飛暗中幫補度日,這才不至於過的連個三等奴才都不如。
茗慎當然知道,以文浩那樣慷慨的性格,是不會小眉小眼的在衣食委屈了她,而內務府這樣存心刁難,八成也是受婉皇後的意思,才敢如此明目張膽的欺到昭陽殿的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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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夜,關雎宮的寢殿內燭影搖紅,墜雨濕雲,凝煙頹霧,蝶粉褪輕黃。
文浩不發一語的掀起錦被起身,扯過外袍利落的披在身上,奪門而去!
伺候他的宮人們都知道,除了慎貴人是個例外,皇上可從來沒有在妃嬪寢宮過夜的習慣。
西子早已在殿內外恭候了多時,見文浩出來,立即小心翼翼的上前,垂下眼問道:“皇上,留,還是不留?”
文浩沉默不語,隻朝殿內揚了揚臉,便帶著一行人浩浩蕩蕩地離開了關雎宮!
西子已然會意,按照往日的慣例,吩咐身邊端著‘事後湯’的小太監,和幾個親信一起進入殿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