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仲秋宴,愛與妒忌
這是茗慎第一次親眼目睹蘭才人的儀容,當時的心情就恍如一盆冷水傾覆而下,直將她從頭寒到了腳!
不由在心中暗歎,這蘭才人果真是天仙一般的人物,不是俗人可比,倒把她襯得有點自相形穢了,也讓她渾然產生了一股強烈的危機感。
此刻,茗慎心裏總算能夠明白當年的金氏,為何要那樣充滿敵意的針對她了,這種無緣無故的敵意原來每個人都會有,根源便是女人心中的嫉妒!
她也是個女人,看到一個比自己年輕,比自己美貌的女子和自己心愛的男人坐在一起,很難再擺出美人惜美人的心態,隻剩下心頭莫名燃起的一簇妒忌之火,焚心蝕骨!
月魅穿著玫紅色的蜀錦百花吉服坐在席間,神色鬱鬱地拈杯自飲,時而杏眼刻毒的偷瞪一眼坐在上席的蘭才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茗慎身上,見她麵帶失落,不由揶揄輕笑道:“皇上如今對蘭才人當真是恩寵有加啊,夜夜傳召她侍寢不說,人前更是一心抬舉她,照這勢頭下去,恐怕都快趕上慎貴人剛跟了皇上那時候的專房專寵了呢!”
“蘭才人是難得的絕色佳人,皇上寵愛她也是情理中事,倒是常聽人說,蘭才人的眉眼和慎貴人十分相似,今日比較下來,覺得倒是蘭才人更勝一籌,眼睛裏比慎貴人多了幾分溫柔可人,這也難怪皇上如今寵她多了一些!”江燕幸災樂禍的說道,一件絳紅如意紋薄絲綿服在身,發髻蓬鬆,步搖輕晃,在明晃晃的燭光下,倒是別有一種美豔風情。
“慎貴人算個什麽東西呀,不過是個人盡可夫的表子,仗著自己有幾分姿色媚惑君王罷了!”西林燕咬牙切齒的說道,西林一族滅門之後,她也沒啥指望了,如今苟且活著,一是為了自己的孩子武晟,二則是想親眼看著納蘭家登高跌重!
在她旁邊坐著的,是剛剛被晉封為美人的蘇雨落,穿著一襲銀灰灑朱砂的薄紗長袍,發間插了一把紫晶蝴蝶釵,一寸長的紫瑛墜子直吊到肩頭來,襯得她麵色豐潤白皙,隨著說話,表情嫵媚起來。
“燕姐姐說的極是,可惜現在的她紅顏漸老,不過是昨日黃花罷了,而咱們這位蘭才人卻大大的不同,雖然是庶出,但好歹是書香世家的千金小姐,進宮前可是幹幹淨淨的清白身子!”
“而且風華正茂,且性格溫雅,不但皇上喜歡她,連皇後娘娘也待見她,將來定然是後福無窮的,豈是那些殘花敗柳可比?”
接話的是南安王的小女兒珍玉兒公主,穿著一身大金大紅的外族霓裙,豔得像隻鸚哥兒,一雙綠如冷翠的眼睛,微微泛起淩寒的波紋,一麵說著話,一麵用手比劃,腕上幾個扭花大金鐲子,錚錚鏘鏘地抖響著。
聽著她們一群人的冷嘲熱諷,茗慎拈起蝴蝶杯淡淡的笑了,那笑靨,如杯中的青梅酒,淡薄清涼,卻有詭譎的哀傷在唇邊淡淡流轉。
她側過臉看向左邊,坐邊宴席上坐著幾位臣工,他們個個都是當朝位高權重的人物,其中自然包括慕容凡和江楓,也不知道是刻意安排,還是巧合,茗慎沒有找到自己的大哥榮祿,卻無意間看到了白鵬飛。
他看起來憔悴很多,衣帶漸寬,玉色的錦袍鬆垮垮的套在他身上,肩頭和領緣的燙金花紋,更顯得他身形消瘦,眉梢眼角都泛起了桃花色的胭脂紅,卻仍然不肯放下手中的酒樽,埋頭一杯杯喝酒,渾然忘了今夕是何夕。
茗慎眼眶一熱,心底泛起了柔軟的酸楚,昔年的他文武雙全,跟著宣文帝鮮衣怒馬,是何等的意氣風發,如今卻光芒風采斂盡,恍若一枚藏在堅石裏的珠玉,多了幾分隱忍成熟,卻也十分蕭條寥落。
“慎貴人,你幹嘛一直看著白少卿掉眼淚呢?”茗婉的聲音不大,但其威儀足夠令整個熱鬧的場麵頓時安靜下來,所有人都齊刷刷地順著皇後的目光望去,隻見慎貴人坐在最末尾的位置,眼中確實染了淚花。
文浩也猛地抬眼朝茗慎望去,燈火闌珊下的她妝容精致,可見是精心打扮而來,卻依舊掩不住麵上的蒼白病氣,如同一塊易碎的白玉,勾起了他心底最濃鬱的疼惜之情。
可是看見她眼角掛有點點淚痕,又聽皇後剛才那樣說,頓時眉宇間咋現濃重的煞氣,冷怒的質問道:“大膽納蘭氏,朕說過不想在見到你,誰允許你出現在這裏了?”
“臣妾知罪!”茗慎慌忙起身,匍匐在帝後跟前,抬起頭還想說些什麽,卻對上了文浩眼中翻湧的強烈火焰,那是痛楚的疼愛與滔天的恨意交雜而生的一團妒火,燒的她生生咽回了想說的話。
就在這時,婉皇後忽地扶著高高鼓起的肚皮,笨拙的跪下了身子,目露淒惶道:“皇上息怒,都是臣妾的錯,不該答應了慎貴人的請求,隻因慎貴人前段時間,一直求臣妾恩準她來參加今晚的中秋夜宴,臣妾憐她久病不愈,也怪可憐見的,便恩準了她的請求,皇上要怪罪的話,就怪罪臣妾吧,還是不要太過苛責慎貴人,想來她也是‘思君情切’,才會冒著被責備的危險前來一見的。”
茗慎在心底嗤笑,想起了一句老話,是親妹子,才專揀自己的姐姐下腳踩,敢情她這次好心的請她來參加中秋歡慶,不過是擺了一道鴻門宴,意圖徹底的離間皇上和她的感情罷了。
真真是用心巧妙啊,口口聲聲為她求情,其實是在暗指她是來見白鵬飛的。
而且還要文浩責罰她,簡直是天字一號的笑話,且不說如今的她貴為國母,又臨盆在即,就是換做平時,當麵訓子,背後訓妻,文浩也是絕對不可能當著眾位嬪妃和臣工的麵責罰與她的,而且她此刻扮演出一副寬和馭下的嘴臉,誰見了都得讚一聲賢惠,倒是把麵子裏子都給賺到了!
聽完皇後的一席話,文浩原本怒極的峻顏逐漸起了陰鷙之色,望著帝王高深莫測的表情,眾人嚇的不敢出氣。而就在這氣氛威壓的時刻,那位蘭才人起身走過來。
她先是嬌嗔的看了文浩一眼,又十分殷勤的扶著皇後,繼而用柔糯甜軟的聲音說道:“慎貴人思君情切也不是大錯,皇後娘娘體恤嬪妾們,更是大大的賢德,如此佳節,皇上就不要發脾氣了嘛?你生氣的樣子,臣妾看著好生害怕!”
她的聲音像薄薄的雲片糕,且還是入口即化的那種,令人聽著心生舒服,可茗慎卻並不領她的情,她想,天下間沒有哪裏女子,會因為情敵在自己心愛的男人麵前為自己求情,而因此就對那個情敵心懷感激了,反正她是絕對做不到這麽大度!
文浩低瞰了茗慎的表情一眼,見她目露妒忌與不屑,頓時唇邊忽的揚起邪肆的冷笑,一把將蘭才人攬進了懷中,曖昧且寵溺的說道:“既然蘭兒都開口為納蘭氏求情了,朕就給你這個麵子,不處置追究她了,蘭兒可高興?”
“蘭兒很高興,能得到皇上如此寵愛疼惜,蘭兒真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好福氣。”蘭才人乖巧的偎進了文浩偉岸的懷裏,如一隻依人的金絲雀一般,鴉髻低垂,白皙的尖尖麵孔近於半透明,淡淡紅暈,一層層柔糯地漫上來。
茗慎不明白文浩為何會當著她的麵,說這樣的話,做這樣的事,頓時心中一陣抽搐難過,陪伴在他身側不過短短半年光景,美好的往事和曾經的愛慕就變得如此不堪一擊了。
到底他們之間有沒有愛過,此刻連她自己都迷惘了,或則人世間的男歡女愛,就如亂花飛濺一般,隻會迷人眼罷了!
“恭喜皇上又得佳人!”
“‘名花傾國兩相歡,長得君王帶笑看。’蘭才人果真是一顧傾城,在顧傾國,而且人美心善,難怪皇上會如此喜歡。”
“是啊,是啊,微臣還聽聞蘭才人出自書香世家,不但氣質美如蘭,才華更是馥比仙,‘若非群玉山頭見,會下瑤台月下逢’,這句詩來形容才人,實在是在貼切不過了!”
……
文浩聽著奉承之言,哈哈大笑起來,不知是不是心情舒爽的緣故,又喝了不少的酒下肚,逗弄著懷中的蘭才人,說著細碎曖昧的葷話,惹得她嬌羞連連。
婉皇後見狀一點也不吃醋,反而很樂見的樣子,反正皇上喜歡誰也不會喜歡她,那麽與其讓茗慎一枝獨秀,倒不如讓整個後宮來個百花齊放的好,她會繼續為皇上收羅各色能為她所用的美女,後宮的嬪妃們,誰也別想獨占鼇頭!
倒是茗慎此刻心中很是難受,像個卑微的螻蟻一般跪在這裏,看著心愛的男人與別的女人郎情妾意,耳邊時不時傳來幾句吹噓奉承他們的語言,使她的存在,更加顯得的難堪,這對她來說,算是一種柔軟的鞭撻,變相的懲罰!
既然他如此不留情麵,那自己又何苦心懷癡戀?
她怎麽就忘記了,二人之間早已恩愛泯滅,義斷情絕了!
既然毫無情分可言了,那麽自己也實在無須跪在這裏,繼續承受這誅心錐骨的折辱了。
於是茗慎忽的站起了身子,嫋嫋婷婷的福了下身子,冷聲道:“皇上,臣妾身子不適,想先行告退,還望恩準。”
文浩並不看茗慎,隻低頭對懷中的美人,溫柔的交待道:“蘭兒的身子嬌之若蘭,入了深秋可要仔細保養,別傷了涼才是!”
“多謝皇上體恤,您吃顆果子解解酒吧,酒醉會傷身的!”蘭才人纖細的手指剝好了一顆瑩白的荔枝,含情脈脈的送入文浩的口中,眼角掃了茗慎一眼,笑的越發得意燦爛。
文浩也跟著笑,吃下了鮮美的荔枝,吻住她紅潤的臉頰道:”蘭兒當真體貼入微,朕很喜歡!“
他倆你儂我儂之間,仿若忽略了跟前還站著一個人,茗慎訕訕的立在那裏,隻覺得胸腔灼熱似一張嘴就能噴出火來。
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如此下不來台,當真尷尬極了!
過了一會,倒是皇後挑著眉梢說道了“糊塗東西,別站在這裏礙眼,還不滾回昭陽殿思過去!”這才算讓她得以脫身,灰溜溜的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