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3 斬情絲,廢後立新
展鵬堂中,白鵬飛早已蘇醒過來,他頭發淩亂的掙紮著從床上坐起,蒼白的麵龐因痛苦而扭曲,四肢四力靠坐在床壁,目光淡淡望向窗外一輪明月,恍惚間,好像做了一場香豔的美夢。
是夢麽?
額頭上的傷口在疼痛,是那般的真實而清晰,慎兒身上濃鬱的檀香卻還在他鼻息間流連不散,難道他真的欺負了慎兒?
白鵬飛腦袋一片混亂,開始惱恨自己,不該喝這麽多酒的,一想到他有可能欺負過她,一顆心早已煩躁的紛亂不已。
“白大人,請用藥,這可是我家娘娘親手給你煎的。”秋桂走了進來,手中端著一碗溫熱的濃黑藥汁。
白鵬飛望著秋桂,急促的皺緊了劍眉,難道那不是夢,天啊,他都對慎兒做了什麽?
“慎貴妃娘娘她……還好嗎?”白鵬飛聲音稍顯顫抖極盡內疚,唇角挑起一抹苦笑,其實他是想問,慎兒有沒有生他的氣。
“娘娘為你和西林侯撕破了臉,不是奴才多嘴,白大人你也太不像話了,怎麽能那樣對……”秋桂剛要開口規勸,卻被身後一道突兀的冷聲打斷。
“秋媽媽先去外麵守著,本宮跟他說一會子話就走。”茗慎一襲白色紗衣從夜色裏走了進來。她在白鵬飛床邊坐下,接過秋桂手中的白瓷藥碗。秋桂微微歎息一聲,悄聲退了出去。
茗慎低著頭,慢慢攪動著瓷勺,決口不提之前在楓林發生的事情,輕輕吹拂著滾燙的藥,待溫涼後,才遞到白鵬飛幹裂慘白的嘴角,嗔道:“把藥喝了,太醫說你這個病是被你自己給折騰出來了,堂堂男子漢,淨學英雄氣短的那一套,以後不許再作踐自己,知道麽?”
白鵬飛乖乖的張開嘴,任由她將一勺油一勺苦澀的湯藥送進他的嘴裏,眼睛眨也不眨地凝視著她,盡管她現在顰蹙著黛眉,顯得鬱悒,卻讓白鵬飛看得丟了魂,他出神地凝視著她紅唇上點點血痂,心疼地問:“疼麽?”
“什麽?”茗慎果斷丟出反問,放下藥碗,把淡淡的眸光灑落在窗外,回避著他緊緊粘在她臉上的視線。
白鵬飛掙紮的扶著床沿,額頭急的汗珠滾滾,他輕輕拉了拉茗慎的衣角,像個做出了事情的孩子似的,小聲道:“末將醉酒失節,罪該萬死,可我絕對不是存心的,希望娘娘不要生氣,我當時真的隻以為是在做夢,所以才敢肆無……”
“那本來就是夢!你並沒有輕薄本宮。”茗慎斬釘截鐵地打斷他的話,緩緩回過頭來,蒼白臉上猶帶著兩道清淚的模樣讓白鵬飛皺起眉頭,一瞬間心髒像被誰用力揪緊。
茗慎迎上白鵬飛黝黑的眼眸,繼續道:“皇上讓本宮代他來探視照顧你的病情,希望白大人能配合太醫的治療,養好身子要緊,這樣本宮也好回去交差。”
“原來是我姐夫讓你來的。”白鵬飛頗感意外,忽略掉心中對茗慎的種種不忍,嘲弄的輕笑:“朝中出大事了麽?”
茗慎雙唇緊抿著,雙眸透出一種濃濃且沉重的傷痛。“睿親王要清君側,皇上已經立了你姐姐為皇後,想讓你這個國舅爺快些養好身子,率軍出城打頭陣。”
“他竟然舍得要殺你?”白鵬飛一臉的難以置信,睿親王和茗慎的事情,他從彩鳳嘴裏聽來了不少,他覺得睿親王不是無情之人,怎麽也想不到,他如今會拿手裏的兵權來欺壓一個弱女子。
“皇家最是無情種,帝王家的男兒為了高高在上的地位,什麽都可輕拋,更何況我不過是他昔日垂青過幾眼的一個女子,他又有何舍不得的?”茗慎顫抖的紅唇死命地抿成一道直線,不肯讓心中悲傷的哭聲溢出唇畔。
晚風吹亂了她的黑發,絕色的容顏露出一種他從未見過的神情,那神情已經僵硬到宛如沒有生命一般。
哀莫大於心死,她心愛的男人要將她置於死地,她的心應該死在極痛的折磨之後吧。
看著她細瘦的肩膀微微顫動,極力隱忍傷痛的樣子,白鵬飛突然有種想保護她的衝動。“娘娘不用擔心,有白鵬飛在的一天,末將決不許睿親王的討伐之師踏進京都的城門一步!”
茗慎冷瑟地睨了他一眼,絕冷的開口:“白鵬飛你應該知道,我的人是皇上的,我的心早就葬在梧桐苑的樹下,在我身上你得不到任何好處,反而會給你帶來很多麻煩。你還是及時回頭吧,在好的心思隻要是用到了我這種女人身上,隻會白白浪費糟蹋掉。”
她知道白鵬飛對她有情,隻可惜,襄王有夢,神女無心。她必須說清楚,不能讓他一錯再錯下去,否則她早晚會害了他。
白鵬飛聞言,漠然片刻,這才微冷的開口:“好,好,末將不是為了娘娘,是為了皇上,是為了忠君愛國,這樣總可以了吧?”
人說慎妃生性狠辣,而今,這個嬌小脆弱的女人果真令他嚐到了生平最難受的滋味!
他心裏當然明白自己什麽都得不到,可她卻狠辣的剝奪了他默默喜歡她的資格。不過沒關係,如果真心喜歡一個人,自己擺在什麽位置都可以,隻要她肯在心中留一個位置給他就好,哪怕無關風月。
茗慎和白鵬飛說完那些話,就連夜帶人回宮了,她可不想宮外過夜,讓有心人再次製造出對她名聲有損的謠言,而且她必須要趕在西林坤去告狀之前,去皇上跟前先聲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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養心殿裏依舊燈火通明,文軒剛剛從坤寧宮回來,應付白鳳兮令他身心疲累,明知道這賤人懷著納蘭榮祿的孽種,還要裝著對她很嗬護的樣子,他何時被逼到強顏歡笑的地步了?
想想心頭就恨得發癢,於是他強忍著掐死白鳳兮的衝動,隻身回到了養心殿飲酒。
李玉備下了豐盛的晚宴恭候,文軒平時不喜飲酒,幾杯下肚就已經微醺,他突然站了起來,拿著酒杯往西暖閣走去,嘴裏急促的喊著:“慎卿,過來陪朕喝酒……”
“皇上您不記得了,慎貴妃娘娘奉旨出宮,在提督府照顧白國舅呢。”李玉小心翼翼的提醒,心中打起了便鼓,皇上喜怒無常,一會發起酒瘋來,那可是不得了的。
果然,隻聽見啪的一聲,文軒狠狠摔碎了手裏的酒杯,他文韜武略,一身抱負,卻偏偏得不到父皇的認可,人前人後都略輸四弟一籌,好不容易高坐龍椅,成為九五之尊,卻還得強顏歡笑的去應付那些令他生厭的女人,而且還要一次又一次的將他心愛的女人往別的男人身邊送,他突然覺得,這個皇帝當得真他媽的累!
“吱”地一聲,殿門被秋桂緩緩推開,隻見茗慎像隻受到驚嚇的白色蝴蝶一般飛奔進來,她淚眼盈盈的對視著正在發脾氣的文軒,一下子就撲進了他的懷中,摟住他的腰嗚嗚咽咽的哭鬧起來。
“慎卿,你怎麽了?”文軒擔憂疑惑的問道,手臂逐漸收緊,恨不得將她融入血脈中。
茗慎聞見他身上有股子青梅酒的問道,詭譎一笑,不回答他的話,繼續細細的嗚咽。
單調而尖利的哭聲悠長地傳進文軒的耳際,把他的心都快折斷了,他將頭埋在她發間,淩亂的酒氣吞吐在她耳畔:“慎卿,是不是白鵬飛欺負你了,如果是,朕現在就去找他算賬,能帶兵的還有蘇家,沈家,西林家,朕絕不讓你白白受這個委屈。”
茗慎聽完無動於衷,不著痕跡的掙脫他的懷抱,抬起羅袖半掩著麵孔,幽咽道:“白鵬飛規規矩矩,並無冒犯臣妾,隻是……隻是……”
“隻是什麽?”文軒從未見她這般哭鬧過,心口微微一疼,溫柔的將她輕擁在胸口,無意間發現她唇瓣上的血痂,頓時桃花眼裏迸發出灼人的火花。“慎卿,是誰欺負你了,你隻管明說,朕一定給你做主。”
茗慎在他懷中歇了歇氣,又貓叫般哼唧了一會,直到把文軒的胃口吊足了,才戚戚可憐的含著哭腔開口:“不是白鵬飛,是西林坤,昔日臣妾被貶為美人時,他就總是對我冷嘲熱諷,百般調戲,全無君臣之禮,今天他奉命護送臣妾去白府,便趁無人之際,利用職權之便要挾臣妾,讓臣妾……他讓臣妾……”
茗慎說道這裏停了下來,抬起羅袖擦拭著眼淚,那委屈淒慘的模樣讓文軒看的憐憫到不行,怒聲問:“他想讓你幹什麽?”
茗慎孱弱的肩膀隨著抽噎一顫一顫的,斷斷續續的答道:“他讓臣妾跟他共赴雲雨之情,臣妾顧忌皇家威嚴,怎可能答應這個淫賊呢?於是西林坤就要挾臣妾,那廝說臣妾若不乖乖從了他,他就汙告臣妾與白鵬飛有染,臣妾憤怒不過,與那廝爭辯,誰知道他竟然全然不顧皇上尊嚴,霸王硬上弓,幸好白鵬飛及時救下了臣妾,要不然……要不然臣妾為保皇家顏麵,唯有隻有以死謝罪了!”
“西林坤,朕要將你碎屍萬段!”文軒的聲音冰冷的沒有一絲溫度。茗慎悄悄挑起眼角窺了他一眼,他的桃花眼裏正在翻滾著滔天的怒氣。
宣文二年,秋末,文軒終於頒下那道廢後的聖旨。
“聖旨到——”伴隨著一聲尖細綿長的嗓音,如石入湖底般倏然打破了景仁宮的寧靜。隻見朱紅色大門豁然洞開,手捧金箔聖旨的李玉昂首而入,身後隨侍魚貫跟從,步履整齊如一,威嚴凜然停於宮院正中。
天子傳旨,無人怠慢, 姑蘇漪蘭著鳳袍金冠,率領一眾宮人出來迎旨,她手按地麵,額頭觸著手背,保持恭順謙卑的礀態。
李玉見狀忍不住嗤笑一聲,這才緩緩打開黃綾,麵無表情,高聲宣讀。
“姑蘇氏接旨——奉天承運,皇帝詔曰,姑蘇氏漪蘭,得沐天恩,貴為皇後,然其既無孕育子嗣之功,又無協力後宮之能,更無寬和馭下之德,庸碌墮怠,實在不堪為天下貴女民婦之表率,難立中宮,即日起廢除皇後封號,收回金冊,金寶,皇後金印,貶為蘭妃,謫居幽蘭閣靜思悔過。欽此!”聖旨讀完,周圍一片肅靜,秋風卷起地上的落葉,發出蕭瑟的聲響,天空晨曦明媚,一群大雁南飛而過。
靜默了一會兒,李玉嘴裏發出一聲冷嘲:“蘭妃娘娘,快接旨謝恩啊,您若是違抗皇命的話,可不止降位這麽簡單嘍!”
“臣妾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姑蘇漪蘭緊咬著下唇,雙手顫抖的接過聖旨,繼而三跪九叩的謝恩。,
血腥味在口中緩緩散開,本已清秀的臉龐此時更是慘白,酸痛的淚水在清澈的眸中來回打轉,不過她卻半分不敢發作。
李玉的話雖是嘲諷,也是事實,她若不想在這節骨眼兒上橫生枝節,連累家族,就隻得打落牙齒活血吞,半分不得糊塗!
對於皇後來說,降位被廢和賜死其實沒有多大的區別,夫妻一場,她到底沒想到皇上會薄幸至此,一下子便把她平日那份要強的心,給磨的一分也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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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文軒又頒發下了立新後的旨意,雖然礙於新皇後有孕在身,刻意下令要一切從簡,但是該有的禮數卻一個都不可廢,闔宮上下都在忙碌著後天的封後大典。
關雎宮中,白鳳兮沐浴完畢,穿著明黃色紗繡彩雲九鳳紋皇後禮服,坐在鸞鏡前梳妝打扮,描眉點唇上胭脂,然後看青鸞為她盤發梳髻。
“嬸娘如今貴為皇後,母儀天下,何以這樣大好的日子,卻不見您露出笑臉?”寒冬殷勤的捧來九鳳翊龍冠為她戴上,那鳳冠有三層高,鑲嵌珍珠無數,邊緣垂下金累絲龍鳳,加以點翠工藝裝飾,奢華奪目。
白鳳兮擺弄著脖子上的赤金領約圈,神色淡淡道:“母儀天下又如何?還不皇上一句話,說廢就廢了,如今想起琳妹妹在世時,從來不屑跟人爭長短,可見她是明白人,早把這一切看透徹了!”
“大好的日子,娘娘就不要在為怡順皇貴妃的死傷懷了,待會您還要接受百官朝賀,這麽落落寡歡的可不行!”青鸞悉心勸解道,順手將她鳳冠兩邊的鴿血紅寶石珠滴理順,又將一件石青緞繡彩雲金龍袷朝褂為她套上,霎時一室的金光燦爛,配上寶石殷紅如血的光澤,直欲灼人視眼。
寒冬將一串珊瑚朝珠幫她戴上,又半蹲著為她整理鳳袍的下擺,偶爾抬頭道:“嬸娘如今還有什麽不順心的,昔日跟您作對的先皇後已經貶蘭妃,說是思過實則形同幽禁,隻好您稍微使點手段,就能輕易捏死她,至於慎貴妃就更不足為懼了,如今您是後宮之主,還怕將來沒招整治那小娘皮兒嗎?”
“本宮和蘭妃鬥了這麽多年,隻因為她是正妻而本宮是妾吃了不少暗氣,真到調換了身份這一天,我為後來她為妃,可這心裏卻一點都高興不起來,反而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至於慎貴妃,本宮也算是認了,反正皇上喜歡她,怎麽爭也爭不過的,權當自己看不見她這個人罷了!”
白鳳兮淡淡的感慨道,起身將一件肩領扣在身上,望著鏡中的自己,通身吉祥紋樣,隱約間好像還有那麽點母儀天下的威嚴氣勢,就是不知道自己能否當好這個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