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貴太妃,斷骨連筋
琳嬪謙遜中又不失靈巧的性子似乎很得惠太後的喜愛,剩下的時間裏,太後便刻意的冷落了眾位妃嬪,隻對著琳嬪一人噓寒問暖,當場羨煞了不少人,後來人人皆道琳嬪最會溜須拍馬,雖不得皇上喜愛,反倒傍上了惠太後這顆大樹,也是個不肯安分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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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來的幾日,都是秋雨綿綿天氣,致使整個皇宮都籠罩在一片陰鬱潮濕的氛圍裏,今日豁然晴朗,隻覺天高氣爽,孤雁翱翔過高聳的闕樓,紅葉猶如一把灼烈的火焰,把原本沉悶的皇宮,燃燒出一派鮮活明豔的顏色!
唯有昔日門庭若市的鹹福宮,此刻卻依舊靜鬱的如同古舊皇陵般不沾人氣,後宮之中拜高踩低慣了,所以這裏曾經的繁華熱鬧,終究隨著先帝的死一去不複返,空餘望不盡的深宮癡怨,寂寞孤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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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黃昏時分,茗慎挺著五個多月大的肚子行至這裏,仰望了一眼門頂刻有“鹹福宮”三個大字的褪色燙金匾額,不由發出一聲深沉的歎息。
她走下壓低的肩輿,抬步就要邁進庭院,秋桂急忙攔在跟前,欠身勸阻道:“娘娘三思,惠太後如今虎視眈眈的盯著您,巴不得抓您的把柄,而您卻要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去探望貴太妃,不是擺明了往虎口上撞嗎?”
茗慎彎身將她扶起,冷冷笑道:“即便本宮在惠太後跟前唯唯諾諾,惠太後依然不打算放過本宮,亦不會因本宮的服軟,就此對納蘭一族的人開恩,既然如此,那本宮也無須在避諱,親侄女來看望重病的姑母,又有誰敢來指責本宮的不是?”
雖然茗慎這話說的句句占理,但秋桂的麵色,依然憂心重重:“話雖如此,可是您不該這般大張旗鼓,此舉不是等同告訴後宮諸人,您要公然和惠太後作對嗎?況且您如今懷有身孕,不能侍寢,皇上又夜夜流連在雪貴嬪處,此舉實在風險甚大!”
“正是因為本宮如今有皇嗣護體,惠太後才拿本宮無可奈何,所以即便讓她不順心些,也不敢拿本宮作罰,公然跟皇嗣過不去!你們全都在外候著,本宮自己進去就好!”茗慎吩咐完畢,便攏了攏肩頭的百花蜀錦披帛,拖著一襲天水碧絲大袖重紗宮袍走了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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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開了朱紅色的填金大門,茗慎身姿嫋嫋的步入正殿,隻見這裏的擺設依舊奢華如初,可惜在華美的東西,隻要久經了時光,都會泛起陳舊的光澤。
就如同住在這裏的主人,雖然仍舊淫浸在這團富貴錦繡的泡影裏,繼續做著曾經寵冠六宮的輝煌舊夢,可她卻早已失去了可以依仗的帝王恩寵和娘家的權勢,因此看來於階下囚無異,就連她身邊的近侍和寵信的奴才,也都被惠太後尋了各種各樣的理由杖殺或遣散,隻剩下了她孤零零的一個人,被囚困在宮闈!
幾盞燃燒狼狽的燭頭下,映照出貴太妃端坐正殿寶座的孤影,座側的錯金文紐銅爐冒出淡白若無的輕煙,絲絲縷縷地交纏在她身上那件陳舊的絳紅色如意紋蜀錦貴妃袍上,越發顯得她頭發蓬鬆淩亂,容顏幹枯憔悴,就如同一株即將枯萎的芍藥花,即便顏色依舊可見華豔,但從內裏卻散發出一種頹敗腐爛的氣息,更加顯得她病氣沉沉!
“嬪妾納蘭氏,給貴太妃娘娘請安!” 茗慎恭恭敬敬地請安問好,其實細算起來,這個所謂的“姑母”待她實在不算親好,甚至還可以說,她們之間存有根深蒂固的嫌恨,但是她卻看在父親的麵子上前來探望一朝,甚至敬她是文浩的生母,故而行了大禮,以示尊重!
誰知道,人家貴太妃不但不肯領情,反而一見來人正是茗慎,就立刻魔瘋了一般從座上竄了下來,一手狠狠揪起她的衣領,另一隻手飛快的甩了一記響亮的耳光子在她臉頰!
茗慎始料未及,結結實實地吃了她一巴掌,側臉火辣辣的疼痛令她怒從心起,當下用力地將她推倒在地,氣哼一聲:“不識抬舉!”
貴太妃自從失寵之後,處處受人侮辱折難,沒想到當年在她麵前謹言慎行的卑賤庶女,如今也敢對她耀武揚威,不由的恨意膨脹胸腔,瞳孔凸凹地的瞪著茗慎,淒厲道:“你這個表子娘養出來的賤蹄子,少在哀家前麵惺惺作態,別以為哀家不知道,先帝爺正是被你所殺,你這個汙爛了心肝的東西,為了自己的榮華富貴,不惜將自己的生父活活逼死,如今是想拿哀家下手了嗎?這也不奇怪,像你這樣的蛇蠍賤人,還有什麽喪盡天良的事是你做不出來的?”
麵對貴太妃字字泣血的指控,茗慎心下刺進了密密切切的苦澀與委屈,不由目露狠色地死死瞪著癱坐在地的貴太妃,輕嗤道:“貴太妃這是在衝本宮興師問罪嗎?還當自己是從前那個寵冠六宮的嫻貴妃呀?”
如此一問,倒叫貴太妃當場愣住,幹張著苦澀焦灼的舌根,卻也無言以對,隻覺得羞辱和憤怒冉冉膨脹於胸,麵色漸漸暗成了豬肝色。
茗慎繞著她來回渡步,眼風斜掃過去,繼續冷聲嗤笑:“貴太妃娘娘您該醒醒了,您如今不過是個任人宰割的‘老太妃’而已,有什麽資格來指責本宮呢?
沒錯,先帝爺的確是喝了本宮端給他的牽機藥而毒發身亡的,但是家父卻不是本宮逼死的,不過本宮很好奇,貴太妃娘娘如此毒恨本宮,是因為先帝爺的死呢?還是為了家父?”
貴太妃緊咬著下唇,猛然抬眸怒瞪著茗慎,眼底積攢的強烈恨意就像毒蛇吐出的紅信子一般,噝噝地朝她襲了過去:“哀家毒恨你已經不是一兩日,隻怪當初太過心慈手軟,才留下了你這個狐媚禍害,早知道如此,在你勾引哀家兒子的時候,就該立即處死了你這個不安分的東西!”
“貴太妃指責本宮勾引睿親王,簡直就是無稽之談,本宮躲他都唯恐不及呢,又何來勾引?”茗慎蹙眉冷笑,心境因提及文浩而突然變得有些暗鬱,但仍強撐起唇角的一抹弧度,道:“其實即便你不說,本宮也都知道,自打我娘親進了將軍府成為你的替身,你就因為嫉妒而恨毒了我的娘親,所以才極力的促成固倫公主和我父親的婚事,借此來打壓整治我的娘親,後來就跟著恨屋及烏的毒恨上了本宮,對不對?”
“對,哀家的確是妒忌你的娘親,妒忌她好命,同樣出身風塵,哀家卻不能和心愛的男人長相廝守,隻能被當做棋子送進深宮,去伺候一個比我大一輪的老頭子!”
貴太妃仿佛被揭露了最倉惶苦痛的心事一般,麵容扭曲,眼角噙淚,哽聲抱怨道:“而她呢?卻隻因為長的有三五分像我,便被你父親帶進了府,從此寵愛有加,把本該哀家享受的那些恩愛纏綿全給霸占了,但是你知道嗎?哀家更加恨你,你身為下賤卻心比天高,當初看浩兒炙手可熱,就勾引他妄想成為他的嫡妃,如今又幫著端親王弑君奪位,設計氣走了浩兒,還把先帝給毒殺了,更可惡的是,沒想到你連親生父親都不肯放過,慕楓叱吒風雲了一輩子,沒想到最後竟然被你這個賤人給活活逼死,你害得哀家一夜之間失去了指望,失去的權勢,失去了心愛的男人,哀家就是死了,也會化作厲鬼來找你報仇算賬的!”
“本宮在說一遍,我從來沒有勾引過睿親王!”茗慎的麵色逐漸下沉,暗淡的如同遮蔽明月的烏雲,語氣卻鋒利如刀:“倒是你,位居權貴卻時時盛氣淩人,視人猶芥,不但致使我陰差陽錯的嫁到了端王府,更賜我“慎”字,賜我手釧,賜給我一生都洗不掉的恥辱!
你榮寵萬千卻恃貌矜寵,不僅得罪了後宮眾人,更是連累了你唯一的兒子,如今先帝爺龍禦歸天,連我的父親都死的不明不白,你倒好,不但不思悔悟,反而句句責怪本宮,你也不放眼看看,整個後宮除了本宮,還有誰會過來探望你這個失勢無權的老太妃!”
茗慎這番話說的確實不太好聽,貴太妃聽完隻覺腦中轟然一響,神智漸漸陷入了淒惶迷茫的情緒中,口中喃喃自語起來:“難道真的是哀家錯了?”
也許當初成全了你們,浩兒就不會負氣出走,先帝爺也不會遭到暗殺,慕楓他……慕楓他也不會被小人所害了………
她想到此處,在也禁不住掩麵而泣,其悲涼態使得茗慎看的也是無不動容,不由收斂了剛才的一身銳利,緩緩從袖管裏掏出了父親給她的銀簪,遞給貴太妃道:“而今才道當時錯,已經為時已晚,其實本宮今日來探望您,是想把這根簪子給您送來。家父生前曾親口告訴過本宮,說是想要帶著您遠離京都的一切,去隱居避世過逍遙的日子,隻可惜轉眼間便已物是人非,你們之間終究也是情深緣淺,不過太妃娘娘您可以放心,本宮會遵照家父遺願,竭盡全力保全您的性命,讓您得以安享晚年!”
貴太妃淚眼怔怔地接過銀簪,剝蔥似的纖指眷戀的撫摸著簪上的紋路,唇角突然發出清冷的諷笑:“嗬嗬……安享晚年,不要想的太天真了,惠太後在哀家的眼皮子底下苟延殘喘了那麽多年,如今一遭翻身得勢,豈會輕易饒得過哀家?與其剩下的日子都要在她的羞辱和折磨下存活,倒不如隨慕楓一道黃泉相會,隻是本宮唯一放不下的,便是浩兒,端親王心狠手辣,陰毒邪佞,他一定會將浩兒置於死地,處之而後快的!”
茗慎聞言心頭一慌,惶惶的脫口便道:“有本宮在,他不會死的!太妃娘娘也別太過消極,本宮定會拚死保全你們母子的!”
“你?”貴太妃疑視著她,質問道:“莫非你對浩兒有情?”
茗慎心虛的背過了身子,合眼道:“有情也好,無情也罷,雖然不是至親骨肉,但睿親王好歹也是家父傾盡全力想要扶持的主子,如今雖然敗局已定,不過本宮會盡力去護他一世安好!”
貴太妃望著她的背影,許久後發出了一聲低微的歎息之聲:“難為你能有這樣的心思,那麽哀家想托付給你一件事,請你念在浩兒曾經對你一往情深的情分上,看在哀家為你們納蘭一族犧牲了多年的功勞上,一定要拚盡全力的保全浩兒平安回到封地,還要查出殺死你父親的真凶,為他報仇雪恥!”
茗慎拂袖回轉了身姿,對貴太妃對視相望著,眉目錚錚道:“太妃娘娘大可放心,本宮會盡力保全睿親王的,而且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本宮自然會查出真凶,為父報仇!”
嫻太妃激動的嘴角抽動了幾下,淚眼迷蒙地指著茗慎道:“記住你今天的話,倘若浩兒日後有什麽不測的話,哀家做鬼也不會放過你的!”
“貴太妃娘娘放心,本宮不是出爾反爾之人,時候也不早了,本宮就不妨礙貴太妃娘娘休息了,先行告退!”茗慎行了跪安禮,便自徑離去,心裏卻留下了一種揮之不去的悲涼情緒,嗟歎這深宮女人的命運淒苦。
即便如貴太妃這樣榮極一時的寵妃,也不過轉眼間就落得一敗塗地,可見帝王的恩寵是何等淺薄,倘若宣德帝正的愛她,早該封她為中宮皇後,若是如此,不管如今是誰當了皇帝,她都是該是名正言順的母後皇太後,哪裏需要忍受如今的囚禁淩辱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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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門外早有太監備好了肩輿恭候多時,秋桂見茗慎終於出來,急忙迎了上去,攙住她的手往輿上就坐,一行人浩浩蕩蕩的迤邐啟行。
一路上見,秋桂發覺茗慎的麵色始終不愉,便問:“娘娘,可是貴太妃說什麽了不中聽的話,惹您生氣了?”
“她好歹是我的長輩,教誨幾句的資格,還是有的!”茗慎靠著肩輿閉目說道:“本宮看她病的倒是不輕,趕明兒你去太醫院請江太醫的徒弟徐清來這裏為她把把脈,好生給她瞧瞧病!。”
“奴才領命!”秋桂側了身回話,不覺感慨道:“娘娘您真是宅心仁厚,不但不記前仇,反而甘冒得罪惠太後的危險,前來接濟貴太妃,如此雪中送炭之情,實在難能可貴!”
茗慎低頭撥弄著白皙皓腕上的明珠手釧,低沉道:“本宮向來恩怨分明,就算是對貴太妃心存私怨,但衝著她為納蘭家的基業周旋了這麽多年的份上,本宮也不能眼睜睜看她不得善終!”
秋桂聞言搖頭輕歎,這時,忽然從宮牆的拐角處衝出一個衣著華豔的女子,攔在了茗慎的肩輿前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