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5章:唇亡齒寒
得到張樂行犧牲的消息我幾乎一晚上合不攏眼,第二天一早我即下令全軍班師回武漢。盡管消息尚未公開,但將士們之間已充斥著竊竊私語,大家都覺察到了形勢的緊迫。
我和我的隊伍以最快的速度離開長沙返回大本營武漢,由於離開得太匆忙我甚至沒來得及與花燕芳道別,隻命人寫了一封短信留給她,而湖南我隻得暫且交給黃文金全權打理了。
武昌城裏依舊繁華,但我的心裏卻怦怦直跳。徑直回到了武昌城王府,椅子還沒坐熱,越來越多的情報就連綿不絕地被送了進來,撚軍主力在山東全部兵敗的消息得到了證實。
撚軍覆沒,沃王張樂行身死,城王府的議事廳也就此炸開了鍋,文武士官們都和我一樣不敢相信這則消息。在大家的長久印象裏,沃王張樂行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地方實力派,他擁有不下十萬的大軍,長年轉戰於豫皖一帶,聲勢響亮,是太平軍在北方最重要的盟友,張樂行倒下就意味著安徽以北從此再無可對清廷造成威脅的勢力了。
我揮手示意大家安靜,然後讓劉繼盛匯總一下撚軍潰敗的情報。劉繼盛一手拿著情報書,一手指著地圖道:“沃王大軍先前已占據了河南彰德,打算以安陽為中心開拓地盤,但後來北方山東的白蓮教義軍被妖軍包圍,沃王遂率部北上救援,結果在山東臨清中妖軍埋伏,全軍覆沒。而清妖津門新軍的李妖帥則派妖將富明阿迂回南下,乘虛攻下了安陽。”
周竹歧連連搖頭,一邊擺弄八字胡須,一邊開口說道:“撚軍雖然聽封不聽調,但好歹與咱們是唇亡齒寒的關係,現在他們玩完了,北方的妖軍可以毫無後顧之憂地南下進攻咱們了。”
劉繼盛也點頭讚同,跟著道:“周宰輔此言在理,據下麵的情報顯示,目前清妖在中原地區集結了三股力量,其一是僧格林沁的鐵騎其二是李鴻章的西式新軍其三是榮祿重編的武衛軍。殿下,此三股妖軍各有所長,全都不是輕易對付得了的。”
此話一出,滿堂愕然,而我也頓時有些意想不到,本以為打垮了曆史上太平軍最大的對手湘軍日後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橫掃天下了,現在卻在北方冒出了新的勢力。而撚軍,他們在太平天國失敗後還堅持了許多年,現在居然被清軍輕鬆拿下,我腦海中原有的曆史似乎被徹底顛覆。
就在這時,城王府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隻見看門的侍衛跑進來報告:“殿下,有個人從城外的渡口飛奔而來,說一定要麵見殿下。”
“哦?竟有此事?”我十分不解,立即示意手下放人進來。
很快,一個身材魁梧的漢子大步走了進來,眾人舉目側望不禁震驚失色,隻見此人披頭散發衣衫襤褸,猶如經曆災荒的逃難之人。離近一看他雖滿麵土灰,卻也不過二十幾歲的樣子,我甚至能清晰地瞧見他的額頭上還殘存著絲絲血跡。
這人來到我的正座前,刷地一下忽然跪倒,滿眼淚花地哭道:“卑職黃旗副旗主張宗禹,叩見城王千歲殿下。殿下,您可要為我死去的叔父做主啊!”
劉繼盛低聲提醒我道:“殿下,張宗禹是沃王的侄子。”
對於張宗禹,我還真就知道他的名號,他是撚軍中的重要將領,在曆史上曾是後期西撚軍的領袖,因而可以想見他應是剛從臨清一戰中隻身逃奔而來的。
“張兄弟快快請起。”我立即扶他起來,吩咐手下給他安排座椅,而張宗禹此時難以抑製自己的淚水,不斷抽噎著道:“城王殿下,您可要為我們做主啊!我叔父慘死在僧妖頭手裏,此仇不能不報!”
看他哭得這麽難受,應該不能有假。此時站在大堂另一側人群中的任化邦也跑上來了,他認識張宗禹,立即跑上前握住他的手,問道:“兄弟,到底發生了什麽?”
張宗禹哽咽著道:“叔父率部北上救援被圍的山東義軍宋景詩部,結果在臨清中了清軍埋伏,被三路敵軍夾擊,他們的火炮騎兵都比我們強太多,好幾萬弟兄就這麽沒了,叔父隻得向北突圍,結果在西台一帶被僧妖頭的鐵騎兵追上,叔父和兩個兒子,十幾個兄弟都被僧妖頭擒住,僧妖頭當晚就把他們全殺了……”
“怎麽可能?”任化邦滿身顫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張宗禹繼續道:“在這之後卑職領剩下的二十來個弟兄隻得向南走,我們得村裏百姓幫助剃發喬裝成難民,不料在河南汝寧被清軍識破,一陣打殺弟兄們都死了,隻有卑職趁亂騎馬一路逃脫,出了河南再沒有被識破,便直奔武昌而來。”
一天半的功夫跑了好幾個省,這張宗禹還真是不簡單。我立即命人給他安排住處,讓他先去修養,沒想到張宗禹居然倔強地對我擺擺手。
他直勾勾地盯著我,道:“殿下,卑職此來並非是貪生怕死求個活路,而是懇請殿下揮師北上,為我撚軍弟兄報仇雪恨,鏟除中原地區的滿清妖孽!”
我猶豫了,張宗禹為人爽直想啥說啥,可我卻不能感情用事,於是我繼續好言勸慰,作堅定狀道:“張兄弟你放心,沃王的事就是本王的事,沃王的仇本王一定給你們報,你先下去休整幾日,本王要認真安排此事。”
見到我這番慷慨表態張宗禹才心滿意足,跟著仆人拜退而去。
張走後,一旁的王闓運低聲冷笑道:“草莽匹夫,終究成不了大事。殿下,您不會真的發兵北伐吧?”
“你們說本王該怎麽辦?”我轉頭問道。其實我此時心裏已經有了決斷,那就是堅決不去趟中原地區的渾水,但畢竟剛剛深切表態,所以還得裝裝樣子征詢一下大家的意見。
周竹歧道:“撚軍此敗,黃河以北幾無可與清妖抗衡之師,因而妖軍後方可謂穩固,且得此大勝士氣正旺。而我軍新下兩湖之地,立足未穩,因而以屬下之見大軍不宜輕易開離。”
我點點頭,北上給撚軍報仇隻是一句承諾,眼下可定不能貿然實施。
王闓運道:“以城王殿下的軍力,向北誠然無所利,而製南則有餘力,故屬下認為殿下應當對北線采取守勢,對南線發動攻勢。”
王闓運這家夥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此策一出很快又引得滿堂爭議。我趕緊拍拍桌子,小心翼翼地問他道:“王壬秋先生,你說的製南究竟為何意?”
王闓運指著地圖說道:“發兵南下進入粵黔,消滅那裏的清軍和陳開的勢力,一舉吞並兩廣。”
這回連一直不語的趙烈文也笑了起來,他搖搖折扇,道:“陳開和他的大成早就向殿下稱臣了,與我們至少是名義上的盟友,如今師出無名去討他,教天下人怎麽瞧我們。而且貿然出兵南下,樹敵太多,惠甫認為難以成功。”大家聽了紛紛點頭。
王闓運卻有些不服,他盯著趙烈文道:“趙惠甫先生,你可知明太祖掃平蒙元之前正是先定的南方,滅了陳友諒張士誠等盟友之後才能安心北上,最終一舉恢複中原。試問先生,如今我們留著陳開在身後不除將來何以北伐清妖?”
趙烈文連連搖頭並不讚同王,王闓運見狀則繼續追問道:“趙惠甫先生,既然如此,不知您又有何高見?”
趙烈文瞧了我一眼,再看看王闓運,忽然微笑著扇起扇子似乎不欲與其糾纏。我知道趙烈文屬於我的私人幕僚,有些話不便在這種場合講。於是我立即開口說道:“諸位,此事事關重大,不是幾句話就能說清楚的。今天的會議先到這裏,下一步具體如何用兵本王還要認真考慮。”
散會之後,眾人散去,我留下趙烈文並讓他進入我的書房,我要和他單獨商議後續。
這時候趙烈文才緩緩開口道:“王壬秋先生讀書明理,見識非凡,但他卻並不清楚城王殿下以及太平天國的實際狀況,所以他的觀點有道理卻不可行。”
“這麽說你了解我咯?”我笑道,“惠甫先生有何想法,但說無妨。”
“城王殿下,”趙烈文正色地道,“晚生不敢說了解,但晚生明白一事,那就是您現在是挾天子以令諸侯,地位並不穩固。洪秀全是您的傀儡,而天國的其他諸王則都看著您呢。您現在每走一步都牽一發而動全身,不可輕舉妄動。”
好一個挾天子以令諸侯,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趙烈文繼續道:“所以依晚生之見,殿下您的當務之急是趕緊確立地位,掃清內部的阻礙勢力。”
“阻礙勢力?”我問道,“洪秀全已經快不行了,再說他放權現在已是人心所向,諸王都全力支持,又怎會阻礙本王呢?”
趙烈文微微一笑,道:“殿下您真的認為是這樣嗎?洪秀全確實已經沒這個能力了,但您西邊的那位恐怕不是這麽想的。”
“西邊?”我一愣,大驚道,“你是說……翼王石達開?”
趙烈文點點頭,道:“川蜀乃天府之國,殿下欲取天下,必得此地為根基。石達開首義六王之一,在外征戰多年深得各地民心,其名望實力都不在殿下之下。所以城王殿下,這石達開才是您需要首先解決的問題。”
我想了想,似乎覺得有些道理,但石達開終究是我的上司,拿他開刀算不算同室操戈?況且北方的戰局惡化,撚軍被滅太平軍唇亡齒寒,坐鎮武漢的我肯定不能一點動作不作。
趙烈文一眼看出了我的顧慮,道:“城王殿下,滿清雖得一大勝,但其三大主力之間未必相互協調,因而斷然不可能立即南下來犯。但我們也不能不防,因此晚生的意思是殿下您可以傳書把英王陳玉成調回皖北,讓他擋在咱們北邊做屏障,這樣清軍南下我們便不會首當其衝。”
我仔細一想,陳玉成的西征主力現在正在湖北鄖陽一帶,他手下還有六七萬人馬,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皖北是陳玉成的大本營,現在也確實是時候讓他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