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匠仇曲

  “這塊地方,原本就有名字。歸京都府管轄下,棱穀山莊。”莊翰說完,發現衛珂臉上漸漸露出失望之色,“當然,如果你有想法,自己取一個名字,也沒有什麽問題。”


  衛珂搖搖頭,掃興地說:“無所謂啦,這個名字很好。難怪有幾次看到棱穀的標誌,原來是這個。”


  “哎,地名是地名。宅子有自己的雅號,也不失為一件雅事。”任不凡見衛珂頓時興致缺缺,知道她有小心思,衝莊翰一笑,一邊說,一邊看著衛珂。


  衛珂心中一喜,待看到含笑的這兩人,就知道他們是為了哄自己開心,有些索然無味。


  “我這位石匠朋友,除了雕刻有神外,也得一手好字。那氣魄,但看字,你絕對不會想到他隻是區區一個匠人。”任不凡開始誘導衛珂,對莊翰說起這位石匠的種種軼事。


  莊翰原本未曾在意,但是,隨著任不凡的舉例越來越多,他的腦海中浮現一個名字:仇曲。


  仇曲其人,實則是民間十分推崇的幾大文學家。少年時,也曾激昂澎湃,想要跟著革新派一起,開創一個盛世前程。


  當年,渠太子事件之後,他本被抓,但他的老師一人承擔下所有罪責。這才保住了他。從此,這位才子便沉寂了下去。


  上輩子,直到莊翰親政之後五年,才聽到仇曲的消息。


  當時仇曲反諷王朝的詩篇,在民間非常受到推崇。他將所有的不平和憤慨,化作了詩詞,變成了金戈鐵馬的沙場。不了解他的人,咋一看,還以為他是一員文武雙全的武將。以至於,莊翰第一次見到的他的時候,是被兵部推薦。


  然而,莊翰見到的卻是一個書生。長衫在身,一派儒雅。仇曲見到莊翰的時候,一臉不屑,當著朝臣的麵,現場作了一首諷刺莊翰未能繼承父親意誌的詩。


  嚇得推薦他的人,當場跪伏在地。


  他卻大笑三聲,揚長而去。


  當然,他能揚長而去,也是莊翰允許的。否則,以仇曲的狂傲,早就被保守派的人撕得粉碎,哪裏還能在山野快活終老。


  任不凡不知,發現莊翰聽得入神,微覺形勢微妙。


  衛珂倒是被任不凡成功激起好奇心:“這麽一個人,那可是很有才華呀。怎麽就沒有出仕呢?”


  任不凡偷眼看一下莊翰,這事情涉及到渠太子案,任不凡不明白莊翰的心意,便找了個話頭,轉移了話題。


  “既然不凡兄說他書法了得,你想要起什麽名字,就讓這位石匠刻一個便是。”莊翰伸手挑開窗簾一角,向窗外看去。這山林,他果然是第一次來。


  “我對字的要求很高的。他還不一定能夠完成呢。”衛珂一聽書法了得,就非常不服,雖然她的黎國文字寫得不算很好,但是論起書法,她AI做出來的,什麽風格沒有做過。


  “丫頭,你還真是小看了他。”任不凡哈哈大笑,慈眉善目地看著衛珂。


  衛珂心裏不服,但是嘴上還是應下:“好,我要寫兩個字:武陵。”


  “武陵?和解?”任不凡第一次聽到這個名字,心裏非常奇怪。


  莊翰聽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眼中星光一閃。這個名字,在他的密函中曾經出現過,不過,當時傳言青陽盛傳有行腳商自稱武陵人士。


  他抬眼看向無知無覺的衛珂,嘴角揚起笑。


  “就是一個地名呀。要非常蒼勁有力的那種筆鋒,一看就是豪氣萬丈。”衛珂說著,其實腦子裏已經有了雛形,甚至已經在腦中走了一遍AI的步驟。可惜了,這裏沒有這玩意,隻能用毛筆書寫。她實在是,輸出不了。


  “豪氣萬丈?”任不凡大笑著回頭看向莊翰,眼中帶著一份困惑,三份疑慮,六分不以為然。


  “且讓他試試。”莊翰看了看他們兩人,“還有多久能到?”


  任不凡挑簾看一眼:“不遠,過了前麵山頭就是。”


  莊翰點頭。


  衛珂探頭出去看,心中感覺這石匠一定是個世外高人。要不然,既在這深山老林中,又怎麽能任不凡挖出來。她心中的期待便多了幾分。


  待馬車停下,他們三人信步而行。


  果然前麵不遠,一片石林,各種各樣的雕塑林立。周圍青山綠水,不見有破壞山體的痕跡。


  “這裏環境不錯呀。”衛珂見這光景,有點想念在青陽山中的小樓。


  “當然,這是他尋了好久,才尋到的棲身之所。”任不凡在前麵引路,待到了石林邊,高聲喊道:“仇兄,我帶兩位朋友前來拜訪,不知仇兄可有空?”


  林中無人應答。


  衛珂和莊翰相看一眼。她小聲問:“是不是外出不在家?”


  任不凡卻笑而不語。


  衛珂正奇怪,就看到林中一人小跑而來,身上衣衫不整,長衫上沾著石屑,鞋子拖在腳上,走到半路,掉一隻,他又跳這回去重新穿上。


  還沒走到眼前,就已經衝任不凡張開雙臂:“不凡,可想死我了。你怎生好久不來,當真寂寞死我也。”


  衛珂看看任不凡,有看看仇曲,腦中立即一副年上攻的旖旎畫麵。


  “公子,這便是我的朋友仇曲。曲,這是翰公子。”任不凡跟仇曲行了見麵抱,當下給雙方介紹。


  “仇公子好。”莊翰含笑衝仇曲拱手,看著仇曲尚且稚嫩的臉,不由欣慰。


  “翰公子好,請公子受我一拜。”仇曲收起那懶散的神色,竟是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文仕大禮。“公子安康,是草民所望。今日能見到公子,實乃草民三生有幸。”


  莊翰上前一步,托住仇曲的手。隻看他的手上滿滿都是老繭,應是常年雕刻所致。“習慣了使刀,可還能執筆?”


  仇曲不明,轉頭看向任不凡。


  任不凡立即笑道:“公子未婚妻想要一副字,蒼勁有力那種。我覺得,曲,你可。”


  誰知,仇曲聞言,立即退後一步,看一眼莊翰,便將目光鎖定在衛珂身上,繼而大笑而去:“不凡,你走吧。我仇某人受不得這番羞辱。”


  衛珂和任不凡吃了一驚,兩人齊齊轉身看向莊翰。


  誰料,莊翰非但沒有生氣,反而笑起來:“當真灑脫。骨子裏,一股倔勁兒。”


  “那是,倔得很。”任不凡搖頭歎息。


  “仇兄。我不過一屆平民,今日蒙不凡兄引薦,便是想要向你求一幅字。隻關筆墨,無關其他。倘若仇兄不允,我自和不凡兄離去,從此不再叨擾。不知,仇兄可否賜字。”莊翰突然高聲對著仇曲消失的方向,恭敬地說道。


  片刻寧靜之後,仇曲的身影出現。他看了他們三人很久,這才衝任不凡招招手。


  任不凡鬆一口氣,衝莊翰點點頭。


  衛珂發現,這還是莊翰第一次吃閉門羹,不由對仇曲多了一絲好感。這股子文人的氣節,讓她非常歡喜。


  三人走到仇曲身邊,他已經沒有了剛才的熱情,冷冷抬下巴。


  任不凡是常客,便明白了他的意思,自己到屋內小爐上端來茶水,給衛珂和莊翰倒上。


  衛珂發現,仇曲的屋子便是石屋,因為在山中,有藤蔓沿著石頭攀爬,滿滿長滿一麵,一片綠意,賞心悅目。


  “公子想要何字。”仇曲停下手中的雕刻,回頭看向莊翰。


  “武陵。”任不凡立即說。


  仇曲想了想,從一旁挑一塊碎石,一手提著袖子,蹲下身,在地上揮舞。接著他起身,退後一步,看了看,衝莊翰伸手:“可否。”


  衛珂立即看去,隻見那字一頓狂草。雖然不是她腦海中的樣子,可卻帶著一股說不出的灑脫,就像他這個不修邊幅的人一樣。


  “好字。你可喜歡?”莊翰讚完,詢問衛珂。


  仇曲原本聽莊翰誇獎,臉上露出一絲得意,在聽到他對衛珂詢問之後,一張臉立即變成撲克臉。


  “這文字之美,又豈是這婦道人家能夠欣賞得了的。倘若不是看在不凡兄的麵上,我才不願你們進我的院子。”仇曲冷哼一聲,轉身繼續刻自己的雕塑,大有送客之意。


  任不凡立即打圓場:“曲,那你真是冤枉我們了。姑娘想要建房子,正好四處尋找石料。我帶她過來,本是想看看你這裏的料,半道聽說你書法了得,她才想順便求一個雕刻。


  這絕不是拿你的作品取悅紅顏。這些東西,也都不會是藏在閨閣一笑而過的玩物,是藝術的一部分,是給無數人欣賞的作品。”


  仇曲頓了頓,冷聲說:“笑話,那些凡夫俗子,有幾個懂得欣賞?我為何要給他們欣賞?”


  衛珂一聽,心裏咯噔一下,這家夥小小年紀,怎麽就是一個老頑固思想,這麽看不起女人呢。


  “雅俗共賞,才是大成。書法的確是美的享受,他之所以流傳千載,不就是因為不分貧富不管性別,所有人都可以看,都可以學,都可以研究嗎?


  如果你將你的藝術鎖在這深山之中,有多少可以傳世,有多少可以傳承呢。


  敞開懷抱,才有曠闊天空。你說是不是?”莊翰踱步,走到仇曲身側,端詳這他手下的雕塑,讚賞地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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