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難平
李家奶奶伸手摸了摸和離書，對著油燈長長歎一口氣。
衛珂抿了抿唇，不知該如何說。
“來坐。”奶奶抬頭，看衛珂杵在原地，衝她招手。
衛珂謹慎地坐到奶奶旁邊。
“衛珂，是一個名字嗎？”奶奶看著衛珂，眼中盡是不解。
衛珂點點頭：“這是文承給我起的小名。”
奶奶點點頭：“原來如此。”
接著便是一片沉默，衛珂不敢抬頭看奶奶，想必李大丫，她在奶奶麵前更加抬不起頭來。李大丫好歹是李家提出的，而她卻是張文承直接送過來的。
更加諷刺的是，如今全京都知道張文承被封為承公子，被王上賜了府邸，娶了將軍之女。沒有人記得，張文承還有這麽一位下堂妻。
“那個翰公子，奶奶不同意。”奶奶終於開口，依舊堅持自己的意見。
“奶奶，並非我要忤逆您。我與他，已然私定終生。我想試一試我的運氣。”衛珂驚奇地發現，自己竟然沒有一絲慌張，內心的想法是如此的堅定。
李家奶奶也察覺到這一點，臉上露出詫異的神情：“你這麽篤定，可是你們早已互生情愫？”
“奶奶，別人可以不信我，難道你也懷疑我？”衛珂心中歎息一聲，許是這進度的確是快了，以至於連至親至愛的人，都會這麽懷疑她。
其實，莊翰對她來說，一直是無法企及的空中皓月。她一直仰望他，從沒有想到有天能夠摘取。
如果，不是莊翰靠近，她壓根不會想到事情會發展到如今的狀況。
“二丫，文承那小子的確不上道，負了你。可，你不能因為一時意氣，將自己下半輩子就這麽搭進去。”奶奶有些疲憊，臉上滿是無奈，“奶奶還是希望你，找一個門當戶對的。就算吃虧，咱們也能給你討回公道。翰公子，可是天家的人，將來受委屈了，奶奶要怎麽幫你呢。”
“奶奶，你放心。了不得，我也給他一紙和離書。既然有了一份，不怕再來一份。”衛珂苦笑。
奶奶連連搖頭：“瞎說，一次和離，可以說是文承的錯。若是再和離，你這輩子的名聲就徹底壞了。以後你一個人要怎麽過？”
“我不是一個人，我有你，有爹娘，還有小虎虎呢。”衛珂伸手抓住奶奶的手，心中萬分感激。第一次，有這麽一個人心疼她的孤獨。
“笨丫頭，我和你爹娘遲早有天會走，小虎虎也會成家，到時候，你要怎麽辦？”奶奶說得動情，竟有淚水從眼角滑落。
“奶奶！”衛珂連忙給她拭淚，“奶奶，你別傷心。人心難測，我知道。所以，我會讓自己有立身之本，即便沒有依靠，我也能夠好好活下去。”
“立身之本？你一個女人家，拋頭露臉，經營酒樓。若是沒有依靠，少不得有多少登徒子惦記著呢。我們哪裏能護你周全。我們就是在拖累你呀。”奶奶惆悵地歎息，“大丫那邊，是我一手拆的。我今天在想，是不是我做錯了。要不然，怎麽會破了她的婚，也壞了你的婚。”
衛珂將兩份和離書疊在一處，看著張文承的字跡，感覺無比諷刺。“奶奶，跟你沒有關係。他既然走了，我便當他從來沒來過。我還是你從小養大的李二丫。至於翰公子，孫女的確喜歡他，如果奶奶心疼我，還請試著接納他。”
“你怎麽就聽不進去呢。”奶奶有些氣惱，一臉嚴肅地瞪著衛珂。
“奶奶，姐姐追求過自己的幸福。我也希望，你能給我這個機會。”衛珂毫不畏懼，跟奶奶對視。
奶奶伸手重重地拍在桌上：“反了，反了，我再也管不了你們了。你看看你姐姐，過的什麽日子。孩子病了不給治，丈夫賭博被抓，要她還錢。這樣算是好姻緣嗎？這就是不聽老人言的後果。”
“奶奶，他不會是那樣的人。你也熟悉他一段時間了，他可曾有不良嗜好？”衛珂不想將莊翰跟許漢一起比較。她猶記得莊翰坐著軟塌從夏侯將軍府出來時的樣子，這麽一個謫仙一樣的人，怎麽會跟許漢一樣呢。
“哼，將你騙到手之前，怎麽會讓你看到不好的。越是富貴人家的男人，越沒有老實的。”奶奶別過臉，生氣不看衛珂。
“奶奶，他給了鄉親們生存立根的根本，他給了大夥兒生活的奔頭呀。”衛珂沒有說今天莊翰答應宅基地的事情。隻是分田地給鄉親們這一樁，衛珂就已經非常感激。
奶奶緩了緩，轉臉看衛珂，繼而不語，隻雙眼盯著燈芯的火苗。
燈花啪啪兩聲，火苗跳躍幾下。
奶奶歎一口氣：“二丫，這一份大恩，我們可以慢慢報，不是讓你以身相許。你不用為了大夥兒，做這麽大的犧牲。”
“奶奶，不是犧牲，是我真的喜歡他。”衛珂再次跟奶奶強調。
奶奶愛憐地看向衛珂：“罷了，我也累了。以後你的事情，奶奶也不管了。管不了，管不動了。”
衛珂見奶奶緩緩站起的身體，突然覺得奶奶一下子蒼老很多，心中不忍，低聲喚道：“奶奶。”
“你回去睡覺吧，明天我就回青陽去。”奶奶坐到床邊，合衣衝裏側臥，不看衛珂一眼。
“奶奶，你難道不在乎孫女的幸福嗎？我真心想要試一試，我不想錯過一個相愛的人。”衛珂鼻子一酸，怔怔看著奶啊你的背影。
奶奶沒有動，也沒有應聲。
衛珂長長呼一口氣，忍住眼中即將滑落的淚。一邊是親情，一邊是愛情，她都非常渴望。
她分明才剛剛牽上莊翰的手，這便要生生地放手，她真的舍不得。舍不得他的笑，他的溫柔，他的溺愛和他這個人。
而奶奶，是她這幾年，最最親近和喜愛的家人，是她習慣了的依靠，是她可以在懷裏打滾撒嬌也寵她的親人。
“奶奶……”衛珂的聲音終究是帶了哭腔，“你別走，好不好？”
奶奶倔強地無動於衷。
衛珂得不到回應，站在原地很久很久，久到仿佛所有一切都發生在上輩子一般。
最終，她呆呆地轉身，輕輕關上奶奶的房門，機械地往外走。
當她走到涼亭時，才發現自己走錯了方向。四下無人，她便坐了進去。
她在亭中枯坐，他在窗前凝望。
不用猜，他已經知道，一定是李家奶奶不同意。
“更深露重，小心著涼。”莊翰將披風披上衛珂的肩頭。
衛珂茫然回頭看他，見到他的麵容，咧嘴笑問：“你怎麽來了？”
月光照在她臉上，一片慘白，脆弱得像紙片人，仿佛輕輕一碰便會碎掉。
“你不睡，我怎麽睡得著。”莊翰在她對麵坐下。
衛珂苦笑，貪婪地看著眼前的人，隻想將他的容顏刻在心上，供以後回想，念念不忘。
莊翰感受到她灼熱的目光，伸手握住她微涼的手：“有什麽難處，我們一起度過。不要輕易放棄，好不好？”
“我……”衛珂忍住酸澀，努力調整音調，“我知道，並非魚和熊掌不可兼得，可是，奶奶心中有結，我解不開。”
“沒事，交給我，我來解。”莊翰挪到她身側，將她攬入懷中，“有我在，不必擔心。從今往後，你隻負責開心地活著，便好。”
“說得輕鬆，你要怎麽解。”衛珂知道自己有些煞風景，按照言情台本，她應該小鳥依人地靠在他懷裏，享受他的關照。可是，她偏偏聽從了自己的內心。
“對我沒有信心？”莊翰用臉頰蹭蹭她的額頭，在她額頭落下一吻。
“奶奶脾氣有些倔，你千萬不要將那卷軸直接用了。這隻會讓奶奶更加反對。”衛珂想到莊翰身邊還有一件法寶，怕他觸及奶奶逆鱗，特意叮囑。
“好，聽你的。”莊翰含笑，將臉頰貼近她的頭，享受擁她在懷的安心。
“說到底，還是我惹奶奶生氣的。若是我們姐妹先後退婚的消息傳回家鄉，奶奶估計會覺得無臉見列祖列宗，因此才這麽憋悶。”衛珂無奈地低語。
莊翰靜靜聽著：“那，不是更應該有一場盛大的婚禮，來彌補這負麵的影響。”
衛珂聽出他的意圖，伸手在他胸口輕輕一拍：“想得美，這麽快就想娶回家，豈不是太便宜你了。”
“那娘子待要如何？”莊翰在她耳畔低聲笑問。
衛珂聽著他蠱惑人心的聲音，不禁抬頭看他。月光照得他膚色更加白，朦朧月色中，他的臉竟是更加俊美三份。“誰是你娘子，你們皇族是不是都這樣輕佻？”
“別人輕不佻輕佻我不知道，我絕對不會。”莊翰想說，孤一言九鼎，君無戲言。
“我也沒見你身邊有女子，怎麽說起情話來，一套一套的。難道是天生風流？”衛珂和他說兩句，心情頓時好很多，便那他開起玩笑來。
“嗯，風骨天成，無師自通。”莊翰不惱，反笑，手下將她更摟緊幾分。
他低頭詢問：“現在還冷不冷？”
衛珂搖搖頭。
“喂！那邊什麽人！”李大丫的聲音自不遠處傳來，她一手提著燈籠，一手拿著短棍，“生更半夜的，竟敢私闖民宅！”
她的聲音很大，驚擾了入睡的鄉親，很快四周的房間裏，燈光一點點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