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入愁腸
莊翰打量著這兩人,低頭淡淡一笑,抬頭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
夏侯賦皺眉,他曾經在夏侯宴的案頭看到過前太子的案卷。這一出別院因為是莊翰想要住的,所以王上將附近這一片區域全部劃給了莊翰。若論主人,莊翰才是這裏的主人才是。他忍不住偏頭看向莊翰。
尹洛原本看熱鬧,見到這兩個人掃興,有點不高興,好歹這是老板娘請客,他算是在老板娘家住了這麽久的熟人,怎麽著也要出這個頭。“你們是什麽人,話別說得太滿,小心閃了舌頭。”
尹學和蘇興賢相互看一眼,鴻輝學院的學生,如果被這些糙漢欺負了去,豈不是大笑話。
“你們別以為人多,就不把我們放眼裏。老子告訴你這些小嫩崽,這裏就是我們的地盤,要想在我們這裏釣魚,那得跟我們買才行!”高壯的漢子衝矮胖說,“去,把大夥兒叫來。”
莊翰聽罷,手持著魚竿,並未給予任何回應。
夏侯賦搞不清狀況,隻當自己是個看客。
尹洛他們觀望著後續,女眷們則是一臉懵圈。
薛幡子聽到風聲,立即回去匯報衛珂。
衛珂一聽,將烤串交給薛幡子:“你接著烤。”
說完,她快步跑到小溪邊,還沒開口說話,就見到對麵林子裏湧出十來個人,一個個拿著鐮刀扛著斧頭凶神惡煞地排開。
“各位,不好意思,我不知道這裏是你們的領地,如果打擾到你們,我們非常抱歉。這……”衛珂正想說,魚按照市場價格折算成錢支付給他們,手臂卻被莊翰拉住。
她納悶地回頭看他。
夏侯賦見莊翰攔住衛珂,嘴角露出笑意,意味深長地看向對麵的人。
“你這個女人,態度還可以。趕緊收拾東西滾蛋,否則別怪我們下狠手。”矮胖的漢子叫囂著。
“什麽情況?你認識他們?”衛珂見他們凶神惡煞的模樣,偏頭小聲問莊翰。
莊翰抬眸,一個人一個人地打量過去。
衛珂納悶,感覺莊翰似乎認識他們,隻得將話壓下去,避免傷了自家人和氣。
“喂,你們別太囂張,我們……我們這裏可是有……”尹洛看了看自己身邊的人,見夏侯賦一臉輕鬆,猶豫了一下,狐假虎威道,“可是有將軍府的人。”
夏侯賦一愣,沒有想到他們居然病急亂投醫,抬出了將軍府。
“將軍府?”對麵的人顯然沒有想到,幾個打頭地交頭接耳議論起來。
小溪雖然不寬,但是他們的交談還是聽不清楚。
片刻,對麵的人似乎達成了統一意見。高壯的漢子高喊:“別拿將軍府嚇唬我們,這裏是渠太子爺的地界,還輪不到什麽狗屁的將軍府來管。”
“渠太子”這個詞,讓莊翰和夏侯賦的目光瞬間變得銳利。
當今太子名威,而這渠太子,正是莊翰的父親,前太子莊渠。這些人公然喊這三個字,真是不怕死。即便是現在,前太子事件已經過去快十年,這三個依舊是忌諱。
夏侯賦看向莊翰,等著他的反應。
“這天下,沒有法外之地,你們說話,可得考慮周全了。”莊翰緩緩抬眸,看向那叫囂的高壯漢子。
“哼!渠太子是冤枉的,這麽多年他死不瞑目,你們這些厚顏無恥之輩,居然在他的地方逍遙快活。這就是跟我們過不去!”高壯漢子激動地大喊,“兄弟們,衝過去,趕跑他們!”
“衝啊,趕跑他們!”
眼見著一群人舉著農具,衝進了小溪,濺起無數水花。
“哥,怎麽辦?”尹洛是個書生,手無縛雞之力,一時間嚇到了。
衛珂本能地將三個姑娘拉到身後,警惕地看著衝過來的人群。如果有危險,她準備隨時動用木係法力,以保護所有人。
蘇秀秀剛剛采花編製的花環,驚得掉到地上。尹璿亭想要衝上去教訓他們,被長孫青央拉住。
“別慌。”夏侯賦站起身來。
對方看清夏侯賦的模樣,慢慢停了下來,站在溪水中,震驚錯愕地喊道:“夏侯宴?!”
“在下夏侯賦,夏侯宴乃是家父。”夏侯賦中氣十足,足夠讓他們字字都聽得真切。
“夏侯老賊的兒子,殺了他,替太子報仇!”突然,人群中爆發出一聲怒吼。接著他們失去理智一般,往岸邊衝來。
就在他們喊打喊殺地時候,莊翰喝一聲:“夠了。”
原本衝向夏侯賦的人,齊刷刷地看向莊翰。
莊翰冷眼看向他們。
一瞬間,他們丟下農具,匍匐在地:“公子!”
“公子,你怎麽能跟夏侯府的人在一起!”
“公子,你要為太子爺報仇呀。”
“公子,太子爺他冤了。”
在這一片哭喊聲中,衛珂他們都凝重地看向莊翰。
雖然,莊翰有王上寵愛,卻是沒有一兵一卒,除了皇長孫這個身份之外,沒有任何官銜。足以見到當年太子之亂,後果有多嚴重。
這會兒,突然冒出一群不知死活的遺老,這是想要了莊翰的命嗎?
“休要胡言。”衛珂見莊翰臉色陰沉,眼中閃著寒光,立即上前喝止。
聽到喝聲,他們停下來。可是一個個抬頭渴望、哀求地看著莊翰,那痛心疾首的模樣,仿佛是在鞭撻莊翰不作為,譴責他不是一個孝順的兒子。
“這地盤,不是你們的嗎?怎麽扯上前太子了?”莊翰的聲音很低沉,沉到聽到的人心頭一墜。
他們恐懼地垂下頭去。
“是日子過得太好,還是嫌命太長。”莊翰的容貌與太子有七分像,性格卻跟母親有八分相似。這些人見到莊翰,便猜出他的身份。
“草民不敢,草民有罪。”
“公子饒命!”
一瞬間,一片求饒聲。他們大都是太子之亂苟且活下來的人,原本是太子的佃農,還有一些是原本太子親兵的遺孤,太子出事之後依舊不肯離開,便躲到山中。
這些年,莊翰並未治理這片區域,讓他們得以在這裏活了下來。
他們隻是將衛珂他們看作是入侵者,想要守住家園的秘密,沒有想到,卻意外地碰到了莊翰。
莊翰回頭看夏侯賦:“你覺得,今日之事,當如何處置。”
夏侯賦隻覺得一股威壓襲來,低頭回道:“賦,今日隻釣魚食肉,未見到人任何其他人。”
尹學和蘇興賢他們一聽,心領神會:“我們今天什麽人也沒有見到過。”
衛珂怔怔地看著莊翰,所謂的君王氣度,想必就是如此吧。
“聽到沒有,今天我們沒有見到任何人。”莊翰的目光落在領頭的兩個人臉上,聲音冷得人如墜冰窖,渾身發顫。
“謝公子,謝公子。”他們匍匐後退,待觸及溪水,一個個轉身逃一般地奔到對岸,消失在樹林中。
雖然退了蠻漢,可是大家的心情不複從前。
“那邊還有一點蔬菜,吃完我們就回去。”衛珂見大家都不說話,出聲打破寧靜。
長孫青央立即領會,驚訝地問:“菜也可以烤嗎?我們去看看吧。”
“好。”蘇秀秀有些懼怕莊翰,擔心地看了一眼夏侯賦,輕聲應道。
“我不去,我還沒釣到魚呢。”尹璿亭看著被蠻漢攪得一片渾濁的溪水,懊惱地說道。
“對呀,我們還沒有收獲呢,等溪水沉澱一下,我們繼續釣魚。搞個彩頭,誰釣得最多,就可以喝老板娘親自釀的果酒。”尹學從尹洛那裏知道衛珂嚐試這釀了兩天果酒,這次正好帶了一小瓶過來,主動提出這個倡議。
“好。”夏侯賦坐回去,端正地握著魚竿,背聽得筆直,像雕塑一般。
莊翰卻丟下魚竿:“我已經有一條,你們努力。”
說完,他雙手背在身後,緩步往衛珂的燒烤架走去。
岸邊的人幾個人,鬆了一口氣。
衛珂見莊翰過來,有些擔心地觀察他的臉色,除了略顯疲憊之外,並無任何異常。“累了就休息一下。你那條魚蠻大的,想要怎麽吃?”
莊翰不語,在衛珂的提籃裏翻找:“聽說,你有果酒,酒呢?”
“咦……”衛珂本想問他怎麽知道,一想起整理的時候被尹洛看到,便知道是怎麽回事,“有心事的時候,還是別喝酒了。酒入愁腸,更易醉。”
莊翰聽到愁字,頓了一下,順手一翻,便找到了酒壇。酒壇不大,他一隻手便能握住壇身。
他不搭話,揭開封口,聞了聞:“味道有些奇怪,你確定能喝?”
衛珂嘿嘿壞笑:“誰告訴你這是酒了,這是穿腸毒藥,碰一下就會死。”
莊翰冷笑一聲,仰頭就是一口。
“喂,這個要品的,不是這樣喝……”衛珂想要阻止,已經來不及。隻能無比惋惜地看著他牛飲。
“不夠烈,有點澀,不過口感不錯。”莊翰抿抿嘴,回味著味蕾的感覺,“嗯,還不錯,別有一番滋味。”
衛珂翻他一個白眼,她拿來分享的東西,就這麽被他獨占了。不過,他今天心情應該不好,便算了。
太子莊渠,那個時代早已經說去了。他已經不再是母親牽在手裏的皇太孫,他再也看不到母親的強顏歡笑,再也看不到父親的針鋒相對,看不到那滿院鶯鶯燕燕的美人,還有那個一舉一動去牽動父親的側妃。
“這酒……真……好……”
話音了,酒壇滾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