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將至
“夠……”衛珂剛說完,便發現錯了,“不過,你能幫我再剝一點嗎?”
莊翰聽出她的小心翼翼,輕聲應了一聲,又拿來兩個蒜頭,站在衛珂身側剝起來。
廚房裏的眾人,這才放下高懸的心,互相看看,複又各自埋頭幹活。
大夥兒心裏都知道,衛珂是張文承的媳婦,這兩個人站一起樣貌也是差了好大一截,斷不會有什麽牽扯。可是莊翰一個皇親國戚給衛珂送這麽大一個宅子,想必是有所圖謀。
李二丫雖然不美,但是看久了越發耐看,再加上衛珂的氣質慢慢顯現,大家都很喜歡她。
雖然對他們的近距離相處有些八卦心思,也都隻是放在心裏想想而已,並沒有到嚼舌根的地步。
這一頓飯,從廚房出去的人都吃得有些沉默。
席間,尹洛幾次挑釁莊翰,都未能引戰成功。搞得尹洛非常失落,因為自己舌戰群儒的能力下降了。飯後特地讓李虎陪他練習辯論。
晚上,衛珂在燈前將張文承的書信看了又看,滿心的喜悅。可是,當她起身關窗,看到隔壁小樓上孤寂的燈光,不由想起白天他的眼眸。
那黑暗的力量太過強大,即便是回想,衛珂都能感覺到周身仿佛附著一層薄冰,忍不住打一個寒顫。
還是張文承那家夥可愛一些,永遠都是沒心沒肺的傻笑,再苦再累也都會笑得像夏日烈陽。
想到張文承,衛珂的嘴角忍不住上揚:居然回來了呢,以後就是兩個人一起啦。
衛珂開心地關上窗,熄燈上床。
隔壁小樓上,莊翰看著衛珂合上窗,吹熄火燭,這才緩緩坐下。
黑暗裏,走出一個人來:“啟稟公子,張文承一行十六人,他們到京都來是參加一個聚會。為首的是碧月劍派的大弟子還有宗主的幹女兒齊卿卿。”
“齊卿卿……”莊翰的嘴角諷刺地微微上揚,哀傷垂下眼眸,一手撐住額,“你去吧。”
黑影一閃,沒入暗夜。
“卿卿,這麽多年,我找你找得好苦,原來你竟躲在我的眼皮底下。”莊翰食指和中指來回摩挲,上一世的恩愛過往變成了最大的諷刺。
可當初即便是死,他也沒有恨她。因為他本就有意將這江山傳給他們唯一的孩子,壓根不需要他們發動宮變。她是有多不懂得他的心意。
當年,他父親因為太子妃是後妃的親眷,不願被後妃控製,對他母親百般冷落,後來更是納了側妃。他父親倒是一個專情的,之後不管是誰塞人進來,都沒能成功。
坊間傳謠說那位側妃,是他父親搶的兄弟的戀人。
這讓身為舅舅家表妹韋卿卿認為,他也是跟他父親一樣的人,不喜歡韋氏一脈,娶她隻是為了利用她貴女的身份,聚攏前太子的殘餘勢力。
夫妻兩人表麵恩愛,其實同床異夢。他想的是給他們娘兒倆錦繡河山,她想的是忍辱負重,奪取江山,報滅門大仇。
她成功了,她利用前太子的勢力得到了他的寵愛,利用他的寵愛,漸漸拉攏吞並了八大將門。
當她將那一顆藥丸送到他的嘴邊的時候,說的居然是:“莊翰,你後不後悔,如果你當初不給我複仇的希望,也許我正和我心愛的男子過著平凡的生活。這是你一手造成的,怪不得我。是你爹造成的,他害死了姑姑還有我的九族。還有你,我恨極了冷血無情的你。”
她便是在那一句“冷血無情”中,將藥丸塞進了他的嘴裏。
他一輩子最愛的女人,親手喂下了那絕命的藥丸。
在他的意識迷離的時候,她說:“忘了告訴你,當年先王故去,便是這種丹藥的功勞,隻不過,劑量小了點。”
所以,當他重生第一眼看到身邊牽著他手的人是王上時,他笑了。
然後,他才瘋狂地跑去相國府,可他終究是遲了。一切往事都無法挽回地重演。
韋卿卿,這個女人,可刻在他上輩子的記憶裏,即便是重生,他依舊無法釋懷。他甚至想要知道,她嘴裏所謂的那個男人是誰,哪怕是最後瀕臨死亡的時候,他想到的居然是吃醋,而不是恨。
他曾捫心自問,到底是什麽讓他愛得這麽深,想要要去救贖。
莊翰的嘴角微微揚起,因為那個時候他再也無法觸及暖陽,沒有過上寧靜安詳的日子。但現在不一樣,他看到了更加溫暖的人,更加純淨的心靈。不再強烈渴望那份來自同命相伶的相互取暖,因為他的世界已經有了那一縷光芒,燦爛而溫暖。
為了準備野炊,衛珂這兩天一直在集市閑逛,買回來一堆奇奇怪怪的香料,調製了一溜排的粉末。
尹洛和莊翰都很好奇,可她卻怎麽也不肯說,隻說到時候就知道了。
終於,期盼已久的聚餐按時到來。
讓他們沒有想到的,不僅邀約的人來了,還多了一位貴客:夏侯賦。
當衛珂看到跟在蘇興賢身後下馬車的夏侯賦,驚得定在原地。還是莊翰提醒她:“難得夏侯公子賞光,你還不趕緊奉茶。”
衛珂哦了一聲,轉身想要冷靜一下,結果就撞到尹璿亭和蘇興賢兩人正麵對麵,一個羞得雙頰緋紅,一個慌張得手足無措。
“老板娘,有什麽我能幫忙的嗎?”尹璿亭見到衛珂,像看到救星一樣,上前兩步抓住她的胳膊,親昵地問。
衛珂含笑搖頭,拍拍尹璿亭的手背:“有倒是有,不過你今天可是客人,不能勞動你。這樣吧,今天的賓客多,你幫我照顧好蘇公子。”
“老板娘……”尹璿亭一聽,耳根通紅,嬌羞地叫一聲,表示抗議,可是一雙美目卻是偷偷瞧向蘇興賢。不小心碰上蘇興賢的目光,又立即挪開。
“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勝任。”衛珂不想再等燈泡,丟下尹璿亭往廚房跑。
尹璿亭原本跟著兄長尹學身後,但凡是尹學的朋友都是她的哥們。她在尹學的朋友麵前,就是一個假小子的形象。因此,尹學每每聊起尹璿亭都是她逞強好勝的小趣事。蘇興賢對尹璿亭的大部分了解,便是來自尹學的口述。
蘇興賢立誌要做一名軍事大家,本不考慮兒女之事,沒有想到經過尹學的潛移默化,他竟然有了想要見一見尹璿亭的心思。在酒樓的一次偶遇,他其實一直念念不忘。
他甚至為了多聽到尹璿亭的消息,刻意跟尹學套話。隻不過尹學也是個直男,從來沒有往兒女情長上想。
沒有想到,尹洛到學院一趟,居然提出了郊遊的好建議,他怎麽能缺席。
眼見著尹璿亭露出小女兒姿態,蘇興賢心花怒放,主動邀請她一起到院中亭子看魚。
衛珂端著茶盞過來,大家已經聚到亭子裏。尹洛拿他和莊翰的殘局,讓大家集思廣益。尹學見尹洛居然沒有破解,第一個坐下思索。
夏侯賦衝莊翰行禮,看亭子一旁的蘇興賢正高興,便靠著莊翰站立。
長孫青央和蘇秀秀兩個人比較慢,有說有笑地走過來,見了棋盤好奇,便湊過去瞧。
衛珂將茶盅分出去,便站在一旁看他們解棋。這一局,那天尹洛一直想了大半天都沒能破解,衛珂也很好奇,誰能破掉。
尹洛也是個癡兒,隻顧著棋局,居然沒有察覺到長孫青央受了冷落。
蘇秀秀的目光看是落在棋局,實則餘光一直在瞟一旁的夏侯賦。
莊翰看著這一院子的老熟人,再看那個未知數的衛珂,嘴角的笑意越發的濃烈。這一幕,在上輩子,從來沒有出現過。
更確切地說,上輩子他身在宮廷,錦衣玉食,壓根沒機會見到少年的他們。即便是夏侯賦,他隻在兒時見過一麵。直到夏侯未央入宮後兩年,他下旨,才將夏侯賦從西境召回京都,那個時候他已經成家立業,是一位負有盛名的統帥。
“公子在笑。”夏侯賦看著亭子裏的一群人,淡淡地說。
莊翰轉頭,發現夏侯賦正轉頭衝他微笑,點點頭:“時光正好,友人相聚,不是一件幸事嗎?”
“我以為公子不會笑。”夏侯賦轉頭看向亭子中的女孩,想起已經出嫁的夏侯未央,“你可知道,未央出嫁的時候有多委屈。”
莊翰沒有接話,舉起茶,輕輕抿了一口。
“我知道公子不想卷入朝廷紛爭,可是,未央是真心喜歡公子。”夏侯賦語氣中帶著無奈和惋惜,手中轉動茶盅,卻沒有喝一口。
衛珂聽到莊翰和夏侯賦聊天,抬頭看向莊翰。她很在意夏侯賦的一舉一動,生怕錯過了什麽有用的信息。
莊翰衝衛珂輕笑。
衛珂懷疑自己眼花了,忍不住伸手揉揉眼睛。這個家夥這麽溫柔地衝她笑什麽?吃錯藥了麽?
莊翰見衛珂如此反應,臉上的笑意更盛。
夏侯賦已然發現了衛珂的存在,也從莊翰的舉動中察覺到他的用意。“未央果真是錯付了。”
莊翰隻是轉臉看了他一眼,沒有接話。夏侯賦也默契地再無言語。兩個人靜立一旁,像是兩個置身事外的過客,與這院中的熱鬧喧囂仿佛錯開了時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