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怒無常

  “唔,你怎麽不說話。”衛珂見莊翰一直沒有回應,隨口問道,“來,幫我端出去。”


  莊翰看著麵前這個一臉平常的女人,她這麽說,仿佛是在一個天經地義的事情。這兩輩子,他恐怕隻給這個女人端過碗碟。


  “幹嘛?不想吃飯了?趕緊的。”衛珂一邊將碟子遞給莊翰,一邊開始舀水準備刷鍋。


  莊翰默默接過碟子,目光看了看碟子裏的菜,又投向這個忙碌的女人。這是不是就是民間尋常人家的日子呢,其實這樣也很好,不是嗎?

  “愣著幹嘛?你沒事吧?”衛珂見他動作遲緩,一臉淡漠,以為他哪裏不舒服,伸手將手背湊上他的額頭。


  莊翰恍惚想起小時候,生病的時候,母親的手撫上自己額頭的感覺。


  “不燙呀,你怎麽了?回魂!”衛珂伸手在他麵前晃了晃。


  卻冷不防,被莊翰抓了個正著。


  “喂!”衛珂那邊手裏還拿著絲瓜絡,壓根騰不出手來反抗,“鬆手。你不吃飯,外麵還有一大家子等著吃飯呢。”


  一大家子。這個詞好玩暖。莊翰慢慢鬆開她的手,笑道:“你要是再這樣無辜輕薄我,小心我回去就把你的名字寫上去。”


  “威脅我?說話不算數,可是會長長鼻子的。”衛珂壓根沒把他的話當真,已經低頭開始忙活起來。


  莊翰見她專注的模樣,嘴角緩緩上揚,低頭笑了一聲,端著碟子出了廚房。


  衛珂聽到他的笑聲,轉頭看著他的背影納悶,嘟噥一聲:“奇奇怪怪的家夥。”


  尹洛原本想要再將國典溫習一遍,可是,他的鼻子對香味天然的敏銳。莊翰剛把菜放到餐桌,他已經聞著香味過來。


  “哇哦,好香。”他拿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夾一筷子,便往嘴裏送。菜就要到嘴邊,他的筷子卻突然被一股力道拉住。


  尹洛仰頭一看,大叫起來:“老板娘,你看,莊翰欺負我!”


  李家奶奶正好從屋裏出來,立即笑道:“翰公子,二公子是餓了,你就讓他吃點吧。讀書最費腦子,要補一補的。”


  奶奶說著話,夫子屋裏的李虎也跑出來,撲到尹洛身邊:“二少爺,我也要吃。”


  尹洛不見莊翰鬆手,索性轉向往李虎嘴裏送。


  李虎正是長身體的時候,餓得很快,再加上一直在屋裏用功讀書,肚子早就咕咕叫。


  莊翰見狀,鬆開手。


  誰知道,李虎吃一個空,筷子在空中轉了一個彎,最終落到了尹洛嘴裏。他將筷子往李虎麵前一遞:“那,自己夾。”


  李虎點點頭,接過筷子開吃。


  尹洛雙手叉腰,衝著莊翰嘿嘿笑:“怎麽樣,這第一口還是我吃到了吧。”


  “幼稚。”莊翰一邊說,一邊搖頭。這家夥對他來說,當真是小孩子。事實,尹洛這會兒也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孩子。


  “幼稚?!你才幼稚,哼,這樣,我們文戰八百回合,誰輸了誰就幼稚。”尹洛不服氣,可是他不會武,沒辦法打一場,隻能衝莊翰下文鬥挑戰。


  “你現在這樣,便是幼稚。”莊翰說完,搖搖頭,緩步返回廚房。


  尹洛委屈地轉頭問李虎:“你說我幼稚嗎?”


  “唔唔……”李虎嘴裏含著菜,使命搖頭。


  “就是嘛,這個臭莊翰,豈有此理,氣死我了。來給我一口解解氣。”尹洛張大嘴,李虎立即夾一筷子送到他嘴裏。


  兩個人並排津津有味地咀嚼著,望向莊翰的背影,忿忿不平地一唱一和。


  衛珂正忙活著,見到莊翰進來,立即喊道:“你來的正好,幫我剝點大蒜。”


  “大蒜?”莊翰茫然四顧,沒有發現有大蒜的蹤影。


  “那,就在你後麵的櫃子裏。”衛珂見他一臉懵圈,取笑道,“你不會長這麽大,不知道大蒜是什麽吧?”


  莊翰蹲下身,拉開櫃子的門,從裏麵取出一個蒜頭,在手裏打量了兩眼,回她:“我從小不喜歡吃大蒜,壓根沒有見過。”


  “唔?沒有大蒜調味,很多美食就失去了色彩。你在我家也吃了這麽多天了,不會一直沒有發現菜裏有大蒜吧。”衛珂翻炒著,將鍋裏的菜裝盤,“來,幫我端出去。”


  莊翰看看手裏的大蒜,又看看衛珂:“你到底讓我幹嘛,我可就兩隻手。”


  衛珂略帶歉意,嘿嘿笑道:“雖然知道你是皇親國戚,我不該差遣你,但是,你就幫我個忙,先送過去,再回來剝。”


  莊翰給她一個白眼:“以後別在跟我提什麽皇親國戚,要不然我就不過來了。”


  衛珂衝他撇撇嘴,一臉不屑地將碟子塞到他手裏:“好呀,你不來我還省了一個人的夥食費呢。”


  “夥食費?”莊翰原本轉了一半的身子,折回來,“丫頭,這棟房子我可隻收了你一兩銀子,你還跟我算夥食費?”


  “什麽丫頭!你不也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再說了,我是已婚人士,你還是個沒有成親的毛頭小子,你喊誰丫頭呢。”衛珂怎麽也不會認這個稱呼的,這不是不明不白的就矮了他一截麽,以後還怎麽平等相處。


  “不知道是誰的名字叫做李二丫,反正不是我。”莊翰丟下這句嘲諷往外走。


  “那是二丫,不是丫頭,你搞清楚。”衛珂衝他的背影揮拳。


  “反正都有一個丫,有區別嗎?”莊翰話音從門外傳來,漸漸遠去。


  衛珂挑挑眉,聳肩嘟噥:“不是已經知道我的名字了麽,還說二丫,死鴨子嘴硬。”


  因為家裏人多,衛珂給廚房留了很大的空間。開放式的設計,可以同時幾個人開工。她設計這麽大的廚房,還有一個用處:培訓教室。


  酒樓想要保持品質擴張,必須要保證廚師的職業水準。因此,她給後廚的廚師設計了職業規劃,將來所有分店的廚師都將是經過京都張記鍛煉之後走出去的。


  目前她在帶的是何八寶,接著就準備考察一下最近進來的幾個新人。還別說,有一個衛珂倒是挺中意,打算重點培養。


  雖然薛幡子不太同意,認為衛珂如果將手藝傳給外人,到最後反而便宜了那些競爭者。


  衛珂不這麽想,第一,她選人第一個選的就是人品好的,第二,如果真的有人離開了張記,那說明是張記的製度不夠好,不足以留住人才。那就要重新修訂張記的製度。人才想要離開,無非就是兩樣,一個是錢不夠,二是不能實現自己的人生夢想。


  如果這兩點都滿足了,還有人要走。那麽這人不是臥底,就是有大理想的。


  臥底去了也就去了對酒樓更好,而有大理想的人出去更是張記的驕傲,畢竟是張記走出去的人。


  衛珂想得很開,菜品研發是她自己,壓根是他們無法複製的。他們如果有天賦,可以跟她成為心心相惜的對手的話,不失為一樁美事。如果沒天賦,就更不會對張記構成任何威脅。


  所以,這個方案在薛幡子不太讚成,但不反對的情況下,通過。


  王嬸兒她們做的是大鍋飯,得了空便跟衛珂搭話:“二丫,沒想到翰公子還是蠻好相處的。”


  “他?好相處?嬸兒,你怕不是對他有什麽誤解。”衛珂一邊攪拌肉餡,一邊搖頭。


  “我看你們說話蠻投機的,他也沒有大人物的架子,這還不算好相處嗎?”王嬸兒手裏理著菜,真情實感地說。


  “那是你沒有見到他凶人的模樣。”衛珂一回頭,就發現莊翰雙手環胸,靠在門框上,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嘴角含著意味不明的笑意。“啊哈,那個,你幫我剝蒜的呢。”


  王嬸兒聽到,回頭一看,發現莊翰在門口,笑道:“剛才還說到公子呢,我就沒覺得公子不好相處。”


  莊翰臉上掛上人畜無害的笑容,走進廚房,手裏摩挲著那顆大蒜頭。“是呀,有的人,就是這麽翻臉無情,背後說人是非。”


  這句話一出,王嬸兒隻覺得背後一涼,不再吭聲。


  衛珂聳聳肩:“稱述事實而已,你不承認也沒有關係,我沒打算要你改變態度。”


  “改變什麽態度?”莊翰輕輕掰開蒜頭,抬眼看向衛珂。


  衛珂埋頭做獅子頭,隨便應道:“就是喜歡擺冷臉呀。說實話,我剛開始見到的時候,可害怕了。”


  “現在難道不怕嗎?”莊翰原本柔和的聲線,瞬間沒有了溫度。


  衛珂豁然抬頭,閉嘴不敢言語。就是這幅模樣,這個聲音。此刻,時間都仿佛靜止了一般。


  衛珂從那雙深眸裏看不到任何情愫,沒有歡愉,亦無悲傷,仿佛一個宇宙黑洞,有吞噬一切的能量。


  衛珂立即低下頭,慌亂地繼續做獅子頭。


  莊翰嘴角微抿,心中無奈地歎口氣,他真的嚇到她了。他很想跟她說:不要怕,他不是那食人的野獸。


  曾幾何時,他位居高位,權臣弄政,藩王屯兵自重,武將惹是生非,如果他露出一絲怯懦,早就萬劫不複。


  一時間,廚房裏隻剩下柴火的劈啪聲和鍋鏟碰撞的聲音。


  不知過了多久,衛珂聽到一個溫和的聲音問:“這些夠嗎?”


  她詫異地抬頭,正對上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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