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3章 特蕾莎的夢想（終）

  特蕾莎不停地奔跑……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想要去哪，只知道自己想要逃離這個地方。


  哪怕是在這裡呆上一秒，她似乎都能看到那一晚革命軍攻破皇宮時的畫面。


  少女不停地奔跑……奔跑……


  當她氣喘吁吁地停下來的時候，不知不覺中已經登上了皇宮中最高的塔樓。


  那是她年少時最喜歡呆的地方，每當傷心的時候，都會一個人躲在塔樓的閣樓里哭泣。


  而每一次，都是她那年邁的祖母瑪利婭二世最終在閣樓里找到她，微笑地撫摸著她的頭，安慰她不要哭了，要堅強。


  她的祖母是一位稱職的女皇，但同時也是一位慈祥的祖母。


  只是一切都沒有了。


  祖母沒有了，家沒有了，就連身份也沒有了。


  她只能隱姓埋名地活著，無數個夜晚都會從睡夢中驚醒，夢到國破家亡的那一晚。


  沒有仇恨。


  當她跟隨自己的老師遊歷之後，就意識到神聖曼尼亞的滅亡是理所當然。


  但是，她不知道如何去面對那些憤怒的民眾的仇恨。


  她不知道當自己的身份公之於眾之後，又會迎來怎麼樣的審判。


  少女躲在閣樓里，蜷縮著身體，不停哭泣。


  畏懼、迷茫、悲傷……


  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讓她想要逃離這個世界。


  「不要哭了……哭紅了眼睛，就不好看了。」


  祖母慈祥的聲音傳來，特蕾莎微微一震。


  映入眼帘的，是一張手帕。


  她緩緩抬起頭，看到祖母正拿著手帕，好奇又忐忑地看著她。


  特蕾莎恍惚了一下，祖母的身影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位上了年紀的老婦人。


  看衣著，似乎是一個平民。


  看到少女抬起頭，老婦人慈祥地笑了笑，說：

  「孩子，傷心的時候，想一些開心的事就可以了。」


  特蕾莎怔怔地看著老婦人，猶豫了數秒，最終還是伸出了手。


  這一刻，她聯想到了自己的祖母。


  「謝謝您……」


  少女哽咽道。


  手帕的料子並不好，還打的有補丁，但卻洗的非常乾淨。


  特蕾莎擦了擦眼睛，猶豫了一下，說道：


  「謝謝，我清洗一下再還給您……」


  語畢，她默念咒語，施展出了清潔術。


  看到魔法的光輝，老婦人的目光閃過一絲懷念：

  「清潔魔法啊……真是懷念啊。」


  特蕾莎微微一怔：

  「您……也是法師嗎？」


  她並沒有在老婦人身上感知到魔力的波動。


  「不，我只是個普通人。」


  老婦人搖了搖頭。


  「那您……怎麼能認出來清潔術？」


  特蕾莎一時有些好奇。


  這位老婦人讓她想起了自己的祖母，心中的忐忑也不知不覺間消散了不少，取而代之的是疑惑。


  「女兒……我的女兒是，她經常用清潔術幫我打掃衛生。」


  老婦人說道，她的笑容很是自豪。


  特蕾莎怔了怔，緩緩點了點頭。


  老婦人沒有再說話，她站在塔樓的窗前，安靜地望著窗外。


  陽光照射在她那佝僂的背影上，在地面上投射出了一道瘦弱的影子。


  特蕾莎順著她的目光看去，皇宮的遠景映入眼帘，更遠處，則是縱橫交錯的街道城區。


  這裡，能夠俯瞰整個曼尼亞，也是她小時候最喜歡眺望遠處的地方。


  繁榮，和平，富饒。


  「景色美嗎？」


  注意到特蕾莎的目光，老婦人笑著問道。


  特蕾莎點了點頭。


  美。


  當然美。


  她從小到大，最喜歡的就是這裡的風景。


  「我也覺得很美……」


  老婦人嘆道。


  特蕾莎心中一動：

  「您……也是遊客嗎？」


  「是啊，老了，走不動了，我可是廢了好大的勁，才爬上來的。」


  老婦人捶了捶自己的背，自嘲道。


  「一個人？您的女兒呢？」


  特蕾莎有些疑惑。


  老婦人沉默了。


  就在特蕾莎想自己是不是說錯話了的時候，老人再次開口了：

  「她已經不在了。」


  「不在了？」


  特蕾莎瞪大了眼睛。


  老婦人點了點頭，唏噓道：

  「差不多十年了吧……大革命的時候，她參加了反抗軍，在攻打多羅利亞城堡的時候犧牲了，直到生命的最後一刻，她還高舉著革命的旗幟……」


  說著，老人看向了特蕾莎，笑道：

  「看到你，我就想到了她，如果她還活著，現在應該也像你這麼厲害了吧，你的清潔術，看起來可比她的高明多了。」


  聽了老婦人的話，特蕾莎微微一震。


  這一瞬間，她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個令人恐懼的夜晚，只是這一次，伴隨著恐懼的，還有一股強烈的內疚。


  「對……對不起……」


  少女低頭道。


  老婦人笑道：

  「你道什麼歉？我自己都早就放下了。」


  語畢，老婦人再次看向了窗外，唏噓道：


  「生命教會的祭司大人說過，革命……總是有犧牲的，正是因為無數英烈的努力，才有了今日的和平與幸福……」


  「我，為我的女兒感到驕傲。」


  聽了老婦人的話，特蕾莎的目光很是複雜。


  她垂下頭，握緊了雙手，嘴唇緊緊抿起……


  沉默。


  許久的沉默。


  「對不起……」


  片刻之後，特蕾莎又低著頭重複了一句。


  「孩子，沒事，你沒有必要道歉。」


  老婦人搖了搖頭。


  特蕾莎咬了咬牙，也搖了搖頭：

  「不……我必須道歉……」


  說著，她抬起頭，看向了老婦人，忐忑漸漸化為了堅定：

  「我是特蕾莎，特蕾莎·馮·特雷斯……」


  「我是帝國曾經的女皇特蕾莎二世……」


  說完這句話，少女似乎用完了所有的力氣，也似乎終於將一直憋在心底的秘密吐露，整個人瞬間放鬆了下來。


  而隨後，就是緊張，無限的緊張，她低下頭，再次蜷縮起來，準備迎接老婦人的怒火。


  不過，想象中的憤怒並未到來。


  取而代之的，是一隻蒼老、粗糙，但卻很溫暖的手。


  輕輕地放在了少女的腦袋上。


  「我知道。」


  老婦人平靜的話語從上方傳來。


  特蕾莎愕然。


  她抬起頭看向了老婦人，卻發現對方正溫和地看著她。


  「從第一眼看到您的時候，我就認出來了，在您登基的時候，我曾遠遠地看過一眼……」


  「我沒什麼力量，但從很久很久以前開始，就對見過的人過目不忘，雖然已經過去了十年，但您除了長高了一些，看上去並沒有太大的變化……」


  「所以……我早就認出來了。」


  真視之眼！


  看著老婦人那宛若星空一般深邃的瞳孔，一瞬間，特蕾莎腦海中拂過這樣一個名字。


  那是極小概率會誕生的天賦能力，往往出現於有著神話血脈的血統。


  曼尼亞城曾經是神話後裔最多的地方，雖然概率極小，但並不是不可能。


  「您……您不痛恨我嗎？」


  她忍不住問道。


  老婦人搖了搖頭，嘆息道：

  「都是過去的事了，雖然我失去了女兒，但您不也失去了自己的一切嗎？」


  說著，老婦人唏噓道：


  「瑪利亞二世陛下是位好皇帝，在她在位的時候，一直都在為我們平民的權益奔走，這是眾所周知的事，只不過，貴族和教會的勢力太過龐大……」


  「您也是，十年前您不過是個十三四歲的孩子罷了，又被貴族架空，我就算是痛恨，也應該去痛恨那些貴族……」


  聽了老婦人的話，特蕾莎微微一震。


  她抬起頭，眼中滿是不可思議：


  「可是……可是……可是我聽說……」


  「聽說大革命之後所有的罪責全都推到皇室和保皇黨的貴族的身上了吧？」


  老婦人笑道。


  她輕輕一嘆：

  「這都是部分野心家和殘留貴族的陰謀罷了，為了轉移民眾的怒火。」


  「早在三年前，生命教會就公布了帝國末期的不少檔案，揭露貴族醜惡的同時，也讓我們這些平民明白，曾經的特雷斯皇室並沒有那麼不堪。」


  「更別說，您也失去了一切，就算是有恩怨，也早就扯平了。」


  說到這裡，老婦人笑了笑：


  「現在，我們都不過是曼尼亞共和國的一員罷了。」


  特蕾莎獃獃地看著老婦人。


  漸漸地，淚水充斥了她的雙眼。


  「我……真的能被原諒嗎？」


  她哽咽道。


  「當然，沒有人怨恨您，我沒有，大家都沒有，過去的已經過去了，我們需要著眼的，是未來……」


  老婦人溫和地說道。


  說著，她輕輕拍了拍少女的背：

  「孩子，你早已經不是特蕾莎二世了。」


  聽了她的話，特蕾莎身體一震。


  她終於忍不住，抱著老婦人哭泣了起來。


  撕心裂肺，一如國滅的那一晚趴在老師的懷中。


  只不過，那一次是國破的哀傷，這一次，是徹底告別充滿自責與恐懼的過去。


  曾經連傳奇法師丹尼爾都沒有讓少女走出的陰影，這一刻，終於破碎了。


  ……


  當特蕾莎離開塔樓的時候，時間已經到了傍晚。


  皇宮裡的遊客少了不少，他們來來往往，新奇又興奮地打量著一切。


  沒有人在意少女，他們與她擦肩而過，連頭都沒有回。


  此時此刻，特蕾莎終於意識到，似乎一直以來……是自己在為自己上上了一把枷鎖……


  「感覺好點了嗎？」


  熟悉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特蕾莎心中一動，回過頭去，看到風正微笑著看著她。


  她的目光有些複雜。


  「您……一直都知道嗎？」


  少女問道。


  「當然，一直無法走出來的，只有你自己。」


  風笑道。


  說著，她輕輕揮了揮手：


  「看看大家知道你身份時真正的表情吧！」


  隨著風的動作，特蕾莎感覺一股柔和的力量湧入腦海。


  而與此同時，之前她面對貴族嚮導被認出身份的時候，那些遊客的目光也再一次在少女的腦海中閃現……


  沒有怨恨，沒有敵視，有的只是好奇和興奮。


  就像是看到了什麼珍稀種一樣。


  更遠一點的，還有兩個富商揣著魔法照影機，躍躍欲試，似乎是想要蹭過來合影。


  特蕾莎瞪大了眼睛，一時愕然。


  這些細節，當初她一直在忐忑，竟然沒有注意到。


  「對了，特蕾莎，這是你的身份證，我已經託人辦好了，是曼尼亞共和國的居民證。」


  風笑著遞過來了一張魔晶卡片。


  特蕾莎遲疑了一下，最終接了過去。


  是啊……


  一切都結束了。


  帝國已經隨著革命的浪潮華為了歷史的塵埃，過去的恩恩怨怨也在世事變遷中煙消雲散。


  人們告別了過去，放下了仇恨，迎向美好的未來。


  而自己，也應該走出命運與精神的枷鎖，面對嶄新的明天了。


  深呼吸了一口氣，少女握緊了魔晶卡。


  她的目光拂過一絲釋然，最終……又漸漸堅定。


  「風女士。」


  「嗯？」


  「您能再多給我講講生命教會和大革命之後的事嗎？」


  「你想通了？」


  「嗯……我要振作起來，以更加昂揚的姿態去面對明天，去面對自己心中的夢想……」


  「夢想？這麼說……你已經找到了？」


  「不……風女士，我的夢想，一直都在，從未改變。」


  說著，少女看向了遠方，目光堅定：

  「那就是為人民帶來幸福……」


  「但你已經不是女皇了。」


  風笑道。


  特蕾莎也笑了。


  只不過這一次，是洒脫的笑：

  「我知道……不過，那又怎麼樣？傀儡的女皇只不過是道枷鎖，放開了一切，我反而獲得了自由。這一次，我將不再以女皇的身份，而是平民的身份，去為了自己的夢想而努力，而就算是平民，我能做的，也有很多……別忘了，我可是一位法師！天才般的法師！」


  「那，我就拭目以待了。」


  風微笑著說道。


  金色的夕陽灑落，將兩人的影子拉的很長很長……


  少女的目光，前所未有的明亮。


  忽然，興奮的聲音從遠方傳來：

  「陛下！陛下！」


  是落魄的宮廷貴族費力克斯。


  只見他喘著粗氣，滿頭大汗，一臉的激動：

  「陛下！我終於見到您了！」


  特蕾莎收回視線。


  她的目光落在費力克斯身上。


  沒有忐忑，也沒有憤怒。


  只見她輕輕一笑，搖了搖頭，說：


  「不，先生。」


  「特蕾莎二世已經死了，我是曼尼亞共和國的公民，您可以稱呼我為特蕾莎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