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2章 特蕾莎的夢想（七）

  奔騰的列車穿過麥田，越過森林。


  特蕾莎趴在窗戶上，目不轉睛地看著疾馳的景色。


  她看到一望無際的碧綠麥田中，高大的橡樹守衛協助農民澆水施肥。


  她看到宛如銀絲帶的大河中，法師與精靈操控著具裝傀儡巨人，正在建設巍峨的大壩。


  她看到熱氣球在空中緩緩移動，孩子們歡笑著在地面上追逐，而熱氣球的乘艙中，隱約可見正在向地面上的孩童招手的精靈天選者……


  她看到了太多太多，十年之前從未見過，甚至未曾想象過的場景。


  列車行駛了六個小時。


  中途，特蕾莎在車上點了一份午餐，不算太貴，也就兩枚銀幣。


  味道還不錯，她專門挑了精靈水果套餐，特別喜歡裡面的精靈花茶，不過風告訴她，精靈之森里正宗的花茶和精靈美食要比車上的好吃的多。


  這讓特蕾莎心中痒痒，產生了些許前往精靈之森冒險的衝動。


  不過她知道，雖然那裡已經對精靈之外的種族開放，但想要進入的前提，是必須是生命信徒。


  莫名地，她感覺有些遺憾。


  大概下午三點左右，魔導列車駛入了曼尼亞城。


  駛入曼尼亞城之後，列車就開始徐徐減速，魔法留聲機奏響的音樂也驟然一變，變得更加輕柔，同時還有動聽的女聲開始介紹曼尼亞城的種種風土人情，歡迎乘客的到來。


  特蕾莎驚奇地注視著這一切，然後再次將目光投向窗外。


  首先映入特蕾莎眼帘的，是那熟悉的外城城牆，不過，城牆上方屬於帝國的鷹旗已經不再，取而代之的，是共和國的雙色旗。


  城市的建築比起特蕾莎記憶中的要乾淨整潔不少，很多看上去嶄新嶄新的，應該是重新翻修過。


  從列車的高架橋上向下看去，能夠看到人來人往的街道，馬車來來往往，川流不息，還能看到一些類似於魔導列車的有軌魔導客車。


  城裡很是熱鬧，洋溢著一種勃勃的朝氣與生機，哪怕是在列車上，特蕾莎都能感受出來。


  忽然，一座巍峨的城堡映入特蕾莎的眼帘，她心中一動，望了過去，而後目光有些複雜。


  那是多羅利亞城堡監獄。


  不過，與特蕾莎記憶中的監獄不同，那一晃而過的監獄上掛滿了裝飾的彩旗，似乎還能在城樓上看到觀景的平民的身影。


  那一刻，特蕾莎心中明悟，這座城堡監獄，恐怕也像奧爾斯堡那樣，成為風景區了。


  進入曼尼亞之後，列車緩緩行駛了近十分鐘，才最終停下來。


  讓特蕾莎有些意外的是，車站位於曾經的神聖廣場，但想想也不意外，因為這裡正是整個曼尼亞城的中心。


  曾經的貴族議會大廈、永恆聖堂、以及帝國皇宮，都位於這裡。


  「曼尼亞城到了，我們下車吧。」


  風微笑著說。


  聽了她的話，特蕾莎有些遲疑。


  當列車真正停下，家鄉就在眼前的時候，少女的心中反而開始有了退卻之意。


  但又不是完全的退縮，而是各種複雜的心情交織在一起。


  緊張、忐忑，卻又期待、新奇。


  站在這裡，她會忍不住想起十年前那恐怖的一天。


  她會想起民眾的怒火，她會想起人民提到她的名字的那一刻，那憤怒的表情……


  她害怕。


  她害怕被認出來。


  她不知道自己被認出后，又會遭遇到什麼……


  同時，她又好奇。


  她好奇現在的曼尼亞到底變成了什麼樣子。


  「不要怕，沒有人認識你的，就算是有，也沒有關係，一切都已經過去了。」


  風溫和的聲音傳來，特蕾莎感受到一隻柔軟的手放在了自己的腦袋上，輕輕揉了揉。


  那一刻，她似乎感受到一股溫暖的力量湧入身體，心中的緊張與忐忑也緩緩消散。


  似乎是安定人心的精靈魔法。


  「別發獃了，走吧。」


  風說道。


  「謝謝……風女士。」


  特蕾莎感激地看了一眼同行的精靈祭司，而後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下心中的憂慮和畏懼，跟隨著風的腳步下了列車。


  離開氣派的魔導車站，特蕾莎來到了廣場上。


  廣場，似乎還是那個廣場，不過，比起十年前似乎更加熱鬧非凡了。


  因為這裡，多了過去很難出現的平民和遊客。


  曼尼亞的內城，已經徹底對人們開放了。


  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廣場，特蕾莎的視線有些恍惚。


  這一刻，她終於體會到了些許物是人非的感覺。


  目光落在廣場上的雕像上，曾經的永恆之主雕塑已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美麗聖潔的女神像，而這座神聖廣場，也改名為了生命廣場。


  廣場右邊的永恆聖堂同樣掛上了生命教會的旗幟，改建成了生命神殿，而左邊那曾經的帝國中樞，貴族議會大廈灰堡，則豎起了一面面共和國的雙色旗。


  特蕾莎的視力不錯，很快就看清楚了灰堡前新豎立起的革命者雕塑前雕刻的名字——眾議院。


  一切似乎沒有變，但一切似乎又都變了。


  有軌列車緩緩在眼前駛過，少女收回了視線，又看向了前方。


  這一刻，她的目光變得有些複雜了起來。


  她的正前方，是曼尼亞帝國曾經的皇宮。


  而那，也是她居住了近十四年的地方，是她真正意義上的家。


  十年前淹沒在大火中的皇宮，似乎也重新經過的翻修，與少女記憶中的宮殿無二。


  只是，那飄揚的帝國旗幟已經不見了。


  而有些意外的是，皇宮的大門前依舊能夠看到全副武裝的守衛，他們身上的鎧甲似乎比特蕾莎記憶中更加華麗，只是從他們的身上，少女感知不到些許的超凡力量。


  那似乎是普通人。


  皇宮的大門處，同樣聚集著形形色色的人，絕大多數都衣衫樸素，無疑是平民。


  他們進進出出，排著隊伍，好奇又興奮地打量著一切。


  有拿著小旗和魔法擴音器的嚮導走在隊伍前，正熱情洋溢地介紹著什麼，雖然相隔太遠聽不太清楚，但似乎是在科普有關皇宮的歷史。


  這一刻，特蕾莎知道，自己曾經的家，怕是也成為了旅遊景點了……


  「要進去看看嗎？」


  注意到少女的視線，風笑著問道。


  特蕾莎遲疑了一下，輕輕點了點頭。


  鼓起勇氣，少女朝著皇宮走去。


  而隨著接近人群，她的心情也越來越忐忑。


  不過，她所擔心的事並沒有發生。


  人們都在做著自己的事，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也沒有任何人在意她，最多也就是看到她身旁的風，會站直身體，恭敬行禮。


  不過，就算是面對風，這裡的人也沒有奧爾斯城裡的人那樣驚訝，很明顯，他們平日里應該經常看到精靈天選者，估計早就習慣了。


  想想也是，曼尼亞城終究是人類世界的第一大城市，自然也聚集了更多的精靈天選者。


  特蕾莎胡思亂想著，忐忑著來到了皇宮的大門前。


  她深呼吸了一口氣，正準備踏入，卻被守衛攔了下來。


  特蕾莎心中一緊，下意識就想逃，卻被對方接下來的話說的微微一愣：

  「這位美麗的小姐，請您等一下，您還沒有交票。」


  「票？」


  特蕾莎一頭霧水。


  衛兵笑了笑，上下打量了一下特蕾莎，然後恭敬地解釋道：

  「美麗的法師小姐，要進入帝國皇宮博物院參觀，必須買票才行，二十銀幣一人，兒童可以半價，喏，就在那邊買。」


  衛兵指了指售票處。


  特蕾莎：……


  所以……自己現在想要回自己曾經的家，也需要交錢了嗎？！


  她瞪大了眼睛。


  不過，就在表情精彩的少女心情有些凌亂的時候，兩張票遞了過去：

  「我和她，兩人。」


  是風。


  看到風的樣子，衛兵瞬間堆滿了笑容，一臉的恭敬討好：


  「是精靈祭司大人！精靈祭司大人，您不用交票，所有的祭司都能免費參觀皇宮！」


  「沒事，反正買也買了。」


  風微笑道。


  接過了票，衛兵連忙讓開了道路，同時還熱情地問：

  「祭司大人，您需要嚮導嗎？我能給您找到最好的嚮導！曾經的宮廷貴族，對皇宮特別熟悉，絕對能帶給兩位非常棒的遊覽體驗！」


  宮廷貴族！


  特蕾莎心中一顫，有些緊張。


  她怕被認出來。


  「不，不用了。」


  風搖了搖頭，微笑道：

  「我們已經有了最好的嚮導了。」


  看到風拒絕了對方，特蕾莎鬆了口氣。


  「好吧，既然您不需要就算了，祝您玩的愉快！」


  衛兵笑道。


  ……


  闊別十年，特蕾莎再次進入的皇宮。


  高大的宮殿與宮牆似乎與十年前並沒有什麼區別，但那森嚴的守衛已經沒有了，取而代之的是來來往往的遊客，以及修剪花園的園丁。


  看著這熟悉又陌生的一切，十年前的那一天血戰的景象時不時會在她眼前閃過，少女撫摸著宮殿那灰白色的巨石，目光複雜。


  她嘆了口氣，繼續前進，不知不覺間，來到了曾經屬於自己的宮殿。


  不遠處，一個衣衫破舊、但依稀能辨別出其材質上佳，看上去像是破落貴族一般的中年嚮導正拿著魔法擴音器，熱情洋溢地向好奇的遊客們介紹著什麼。


  特蕾莎望了過去，總覺得對方有些眼熟。


  中年人一臉風霜，鬢角發白，皮膚也曬得黑黑的。


  他滿臉堆笑，呱呱地說著，時不時就會逗得遊客們哈哈大笑。


  特蕾莎終究是沒忍住，好奇地湊過去，終於認出了對方的身份。


  這嚮導，竟然是曾經的一位宮廷子爵，好像名字叫什麼……費力克斯。


  同時，她也終於聽清了對方在說什麼。


  他竟然是在說曾經的宮廷秘聞！

  中間，甚至還涉及到了瑪麗婭二世，以及特蕾莎的父親和母親。


  這位嚮導似乎對舊時宮廷相當熟悉，各種貴族的名字信手拈來，很多事情也說的頭頭是道，惟妙惟肖。


  比如瑪麗婭二世和溫斯特主教的偷情史，特蕾莎的母親和侍衛的地下戀情……等等各種各樣的秘聞，葷的黃的，刺激又勁爆。


  周圍的遊客聽得興緻勃勃，不停喝彩。


  但特蕾莎卻氣得發抖。


  無他，因為對方完全是在胡扯！

  那些所謂的秘聞，完全都是子虛烏有的事，是謊言！


  聽著諂笑的嚮導那令人噁心的嘴裡吐出和自己父母有關的完全不存在的艷情史，特蕾莎心中噁心，又無比憤怒。


  終究，怒火壓過了緊張，她上前一步，顫抖著斥責道：


  「住口！這些都是謊言！都是謊言！」


  特蕾莎一打斷，眾人瞬間將目光集中在了她的身上，一些遊客有些不悅地說：

  「你怎麼知道就是假的？」


  「就是就是，貴族的醜陋多著呢……」


  特蕾莎愕然，心中更加氣憤，她狠狠瞪著一臉愕然的中年嚮導，怒斥道：

  「費力克斯，你這個虛偽的混蛋！不準再污衊我的……曾經的帝國皇族！」


  中年嚮導愣了愣，他怔怔地看著特蕾莎，端詳片刻，忽然顫抖起來，一臉激動：

  「陛下？你……你是特蕾莎陛下嗎？！」


  「陛下？」


  周圍的遊客紛紛愣了愣。


  他們的視線在特蕾莎與中年貴族之間游移，神情愕然。


  「陛下！陛下！您竟然還活著！竟然還活著！」


  費力克斯越過人群，撲通一聲跪在了特蕾莎的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淚地說道。


  看到他這幅樣子，遊客瞬間騷動了起來，一道道目光集中在特蕾莎的身上。


  「特蕾莎陛下？」


  「他瘋了嗎？」


  「不不……我聽人說，他之前曾經是宮廷里的一個小貴族……」


  「嘶……難道真是小女皇？特蕾莎二世？」


  「但是小女皇不是已經死了嗎？」


  「天知道……不是有傳言說，其實小女皇是假死脫身嗎？」


  「嘶……這麼看，她看上去，的確和皇宮裡的畫像好像！」


  「……」


  被一道道審視的目光注視著，聽著遊客們口中的議論，特蕾莎心中一緊，瞬間緊張了起來。


  被認出來了……


  被認出來了！

  一瞬間，種種畫面在少女的腦海中閃過，她似乎再次回到了那個恐懼的夜晚。


  她似乎看到憤怒的民眾圍攻皇宮，她似乎看到憤怒的民眾怒喊著她的名字……


  她似乎看到，那一個個憤怒的面容，和眼前的遊客們漸漸重合。


  她似乎看到……認出自己身份的遊客，再一次將她推上刑場。


  難以言說的恐懼襲上心頭，特蕾莎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忍不住轉身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