笛聲入耳,清潤肺腑,幽感心魂。
狗道人話才出口,床上一直沒動靜的王毅之,便就有了動靜。
他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
房間裏的人看見這一幕,頓時個個驚喜。
“公子你終於醒了!”
丫鬟當即一聲呼喊。
王毅之看了看房中眾人,雖然疑惑,卻不多問,隻是看到金銘的時候,才忽然言語,道:“金兄,我有一事相請,希望你能答應。”
“王兄但說無妨,我若能做到,必竭盡全力。”金銘立刻應聲答道。
王毅之道:“我欲將王府所有,全全托付與你,兄可能答應?”
“這……”金銘沒想到王毅之要請他幫忙的事情,竟然是要把整個王府托付給他,一時就驚再了當場,遲疑了一下,才道:“王兄何出此言?”
王毅之道:“我方才做了一個夢,夢裏讓我明悟此生生來為何,將要何往,如今雖然夢醒,但明悟已然銘記於心,知道我今生之事,非經營王府,所以有此言語。至於此夢究竟,不便與你們言說,你們也不必多問。”
“夢裏的事情,豈能當真?”金銘猶要勸解,“王兄你大概是這幾天形勞神倦,所以有所恍惚,才會有許多亂夢,多休息一會,也就好了,切不可魯莽決定,輕信夢語。”
王毅之搖頭,態度堅決道:“此事我已決定,萬難再改,金兄勿要多言。金兄若果然真心關切,就好生經營王府,善待王府眾人,如此我便更無掛礙,可以一心行事了。”
“這……”金銘猶豫,“我若接下,定然不會虧待眾人,隻是王兄你好端端的忽然如此言語,卻讓我等不得不為你擔心憂慮,你可能為我們好生詳說,你欲如何?”
王毅之道:“你們無須憂慮,我不會尋死便就是了。人生一世,總有些事,是自己注定要去做的。這些事,你們以後也會遇到,也會去做,我隻是先你們一步找到,與你們不同而已。”
“若金兄數年來一心重振金府,雖連番失利,一敗再敗,一虧再虧,猶丹心不改,堅誌不移,便是兄此生注定必做之事。我此前種種,看似瀟灑風流,於人生卻隻是走馬觀花,不入本心,今日一夢恍然,正是黃粱炊熟,了悟前塵,該當去尋本心,以不虛此生。”
“金兄勿要猶疑,更不可推辭,我與你此前雖交情未深,但於金兄性情,卻了然如掌,知之甚真。當下詠州城中,能受此托者,除兄之外,更無第二人想。兄宅心仁厚,萬勿推辭,不然這王府便也就煙消雲散,眾人便也就無處寄生了。”
這一番話說的情真意切,又態度果決,辭意明白,頓時就讓金銘萬分為難起來。
他若接了王毅之的托付,那王毅之就可能從此離開王府,永不回來。但他若不接王毅之的托付,以王毅之此時的毅然決然,也不會留下來經營王府,到時王毅之不但不在王府,甚至王府都可能從此人去樓空,衰敗無存。
細細想了一番後,金銘發現,隻有他答應了,好生經營王府,將王府一直留下,才可能在以後等到王毅之重回王府的一天,於是便隻好忍著心痛,答應了,“王兄堅決如此,我無可奈何,隻得答應。我會好生照看王府,日日期盼王兄能早一日做好要做的事情,重回王府。”
“好!”得到金銘的同意,王毅之當即大叫一聲好,然後目光看向屋裏的滿臉難過的下人們,道:“隻是我一個人離府而已,又不是趕你們走,你們莫要悲傷。金兄仁厚愛人,如今答應了我照看你們,我走後,定然就會好好善待你們,不會為難你們的。你們盡可放心便是了。”
“公子,你真的是要舍棄我們嗎?公子要去哪裏,可以帶上娥兒嗎?娥兒不給公子添亂,娥兒就跟著公子,照顧公子,娥兒不想離開公子……”
一直照顧王毅之的丫鬟,巴掌大的小臉再也裹不住滿心的悲傷,忽然間就淚如雨下,哭哭啼啼起來。
她哭聲一起,其他下人立刻就被她哭聲帶著,全都哭泣起來。
縱然他們這些下人沒讀過什麽書,明過什麽理,但知恩圖報這個人盡皆知的道理,他們還是懂的。王毅之對他們的好,他們心裏都是清清楚楚的,現在王毅之突然要舍棄他們,離開王府,他們恩都沒報,怎麽舍得就讓王毅之這麽離開呢?
恩情恩情,有恩就有情。有情就難以割舍。
但難以割舍,並不是無法割舍,隻要心定,意堅決,就能果斷割舍。
王毅之此時便是心中有定,而意又堅決,所以盡管王府下人哭的一片傷心,但王毅之卻依舊沒有任何動搖。
“你們想哭就哭吧,哭完了,想離開王府,就去找管家拿了銀子契據,離開吧,不想離開,就安心留在這裏,好好幫助金兄打理王府。我話就說這麽多了,你們也莫要多言其他,最後如何選擇,咱們都互不幹涉。”
“公子……”
下人們一聲悲切。
王毅之麵不改色,果然不再與他們言語。
金銘看著這一切,雖然心中也是傷心一片,但卻隻是站立一旁,不言不語。
他不知道說什麽能說服王毅之,也不知道說什麽能釋然王府下人心中的傷悲,隻能靜靜的站著。
一時間,房間裏便再無人說話了。
隻有下人們的哭聲,低低沉沉,徘徊不去。
這時候,一縷悠遠清澈的笛聲,就壓過了哭聲,真真切切的,傳入了房間裏。
之前狗道人聽到的笛聲,是他修行狗道,兩耳聰明,隔著半個城,先聽到的。而現在,則是笛聲確確實實的傳到了這個房間裏,所以大家才能聽到。
笛聲一到,眾人心中便多了一種莫名的情緒。
這情緒似悲似喜,似愁似樂,似悵然若失,又似緊握在手,似萍水相逢,雲淡風輕,又似故人再見,春暖花開……
恍恍惚惚,莫能明狀,悲悲喜喜,連綿不止,希望絕望,盡在其中,聚散離合,一無其外。
一時間,就聽得眾人情愁如雲隨風,如雨淹波,如花開花謝,如日落月升……
不知不覺間,就讓眾人愁雲消散,悲緒飄零,從方才難分難舍的悲愁之中,憂傷之內,解脫了出來。
然後,笛聲盈耳繞梁,久久不絕。
在這笛聲中,王毅之悠然來去,各處吩咐,不時間,就上上下下,裏裏外外,都交代了個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讓王府一眾長工短役,全都知曉了他把王府托付給金銘,讓大家好生配合金銘的意思。
然後吟著一首詩——“飄飄三十載,多少未縈心。行跡遊絲滅,結交飛影沉。佳人比明月,一笑千黃金。消息詠州失,可能銀漢尋。”就開開心心的離開了王府。
金銘看著王毅之似瘋癲又似很開心的離開,終是放心不下,於是便讓兩個平日照顧王毅之前後的下人,帶了銀兩,悄悄跟著王毅之去了。
之後,便仔細的查看了王府所有家產賬目,卻並不接手過來,而是依舊交於管家管理,隻是說自己會定時查看,務必小心經營,以待王毅之回府。
管家姓秦名魚,字江宜,是一個老秀才,為人持重又頗有儒家氣度,在王府已經做了三十多年管家。
金銘再見他,與他交談時,他感歎萬千,滿心愧疚。他覺得若不是他多事,讓金銘請李青河查看雲姑娘究竟,王毅之也不會落成這般情形。
但事已至此,再說這些已經沒有用處了,他如今也隻能萬分用心打理王府,才能彌補心中愧疚了。
也正是因於秦江宜如此的心情,金銘這才能完全放心,將王府全全交給秦江宜。
王府處置妥當後,金銘這才重新將心思放在自己的行商之事上。
他的行商之事,比之於王府,要簡單的多。兩車藥材,兩匹馬,四個人,帶好幹糧行李,出發前在家裏吃頓飽飯,也就駕車走了,更不需要交代許多。
四個人中金銘和陳慕賢駕馬車,李青河與狗道人坐馬車,分配起來,也是簡單。
馬車離開金府的時候,林鴛並沒有追著送太遠,也沒有說什麽傷心難過的話,交代的是好好聽李青河的話,好好做事,不要擔心家裏,她一個人很好,謝好容體貼心細,性格也好,與她也很有話說,所以家裏一定不會有事的,讓金銘一定放心這些話。
她希望金銘這次能闖出一番事業,讓金府重新振興起來。
金銘自然明白林鴛的用意,雖然心裏無比牽掛林鴛這位多年來名為夫人,卻天天幹的活比下人還多的母親,但他也隻能放在心裏,因為他知道,他隻有闖出一片天了,把金府重新振興起來了,林鴛才能真正的把心裏的苦轉變為甜。
她多年以來的苦累,才會值得。
身苦不算苦,心苦不算苦,苦了沒有甜,這才是最苦。
隻要最後能苦盡甘來,那一切苦就都值得,都不會再苦。
……
他們四人從詠州城北門出城,出發的時候,沒少受路人調笑。
大家覺得金銘這次行商,八九不離十,最後還是要虧得血本無歸。
金銘並不多說什麽,微笑著趕車,一路就出了城,往北而去。
天黑時候,他們一行人,來到了山中一家簡陋的客棧歇腳。
這客棧金銘以前也來過,雖然簡陋,但是飯菜味道都很不錯,也算是遠近聞名。
趕了一天路,人困馬乏,吃過飯,金銘和陳慕賢也就睡去了。
李青河與狗道人雖然也說休息,但他們到底是修行中人,這點路途,對他們來說,不值一提,所以他們的精神,依舊飽滿非常。
不過,入鄉隨俗,他們也沒硬是睜著眼不睡,顯現自己是修行者,而是都回到房裏,閉目養神。
山裏的夜,多少有點恐怖,猿啼如鬼哭,梟號如妖叫,還有虎狼時不時的叫幾聲,如果不睡熟,聽著這些聲音,就會越聽越害怕,越聽越睡不著。
客棧老板也好意的交代了這些,讓金銘李青河他們早點睡覺,不然到半夜,可能就睡不著了。
金銘對此也頗有經驗,於是吃完晚飯,也就早早睡覺了。陳慕賢也是如此。
李青河與狗道人無所謂,人到半夜,這客棧裏的動靜,還都聽得清清楚楚。
本來,這客棧周圍,也就是些山風獸語,並沒有什麽奇怪的地方。可是一過了子夜,客棧周圍就傳來了噠噠噠的馬蹄聲。
而且馬蹄聲連成一片,還不是一匹馬。
馬蹄聲到客棧前,就停住了。
接著就是有人低聲言語——
“就是這兩架馬車,我問過了,是金府金公子的車,金公子前些天八百兩買了一根山參,這幾天又聽說成了王府的主人,定然是頭大肥牛。”
“金公子成了王府的主人?這是怎麽回事?”
“聽說王府原先的王公子瘋了,把王府交給金公子就不知去向了。”
“那王府是不是現在亂成一團了?”
“我猜差不多。”
“那宰了這肥牛,咱們就回去把王府也端了,省得以後還要再麻煩。”
“行,老大說什麽我們就做什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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