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生命
這是一個狹窄、擁擠、貧瘠、可以說是完全不適宜生存的世界。
科林坐在學校裏的公共長椅上，已經不記得這是自己第多少次仰望天空了，然而每一次仰望，看到的都是千篇一律早已看膩的天空。
灰蒙蒙的風暴雲團像個蓋子扣在大地上遮住了真實的天空，偶爾會有幾道閃電在灰暗雲團中閃過，勾勒出一道道逐漸分叉、蔓延開的雷電軌跡，隱隱約約的微光不屈的穿過了雲團，為這片大地帶來些許溫暖和光明。隻有在極其偶然的時機下，永遠籠罩著天空的風暴雲團會散去部分，他能通過那些散開的細小裂縫，如管中窺豹般窺見整片天空的一絲真容——雲團後是廣闊無盡的光海，明亮溫暖，但卻不刺眼。
看到一次真實、沒有風暴雲團遮蓋的天空，是科林從小到大的願望。
但是曆史上雲團散開全世界放晴的記錄屈指可數，且無跡可尋，最近的一次記錄也是在千年以前，科林自己都不知道他能不能等到那一天的到來。
也許有生之年可以見到這千年一遇的放晴盛況，也可能到死都無法見證那絢麗的景象。
“喂，科林。”同窗的好友用力拍著科林的肩膀，強行將後者從出神仰望天空的狀態中拉回現實，這使得科林不由皺起了眉頭，可還沒等開口，同窗的好友就興奮且誇張的音量告訴他自己剛剛得知的新發現：“你知道嗎？剛剛測量科考隊已經回來了，好像咱們的世界邊界經曆過一次暴漲，比往年大了好多呢！”
科林沒好氣地看了好友一眼懶得搭話，隨即轉過頭又把視線放在了灰蒙蒙的天空上。
測量科考隊發現世界邊界的膨脹了毫無疑問是一件好事，這意味著未來又會有許多可開發資源出現，狹窄如鳥籠般的世界會進一步拓展擴大，整個社會的技術水平和可分配資源會增加，更多的人口被允許誕生……
可這又有什麽用呢？
聯合體每年都要劃撥大量經費請測量科考隊去測定邊界，對比秩序世界是否擴張，卻再也沒有嚐試過向外界組建遠征隊進行探索。
科林在心中暗自想道。
他們早已被困在搖籃世界裏了。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生活的世界是有邊界的，所有人都探索完了整個世界的奧秘和基本規則，所有人都知道秩序世界外是一片混沌、無序的汪洋，哪怕他們的科技已經發展到匪夷所思的地步，哪怕他們將這個世界的一切規則給窮盡解決了，哪怕他們的技術已經到達這個世界規則所允許做到的極限，仍然對鳥籠外的混沌汪洋束手無策。
混沌海，這是這個世界的人們對世界邊界外那一片虛無、混沌無序的“外界”的稱呼，但也隻是抽象的稱呼而已，因為以他們的科技水平和知識結構仍然無法描述混沌海究竟是什麽樣具體的存在……無法描述、無法理解、甚至無法認知，他們隻知道那裏沒有上下左右前後的空間概念、沒有過去現在未來的時間概念、沒有各類穩定宇宙常數的概念，那裏是一切尚未誕生的混沌。
那裏什麽都沒有，但卻又包容了萬物。
世界的邊界每一次向外膨脹一圈，世界中的物質也會進一步增加，科學家們一度懷疑世界膨脹和膨脹後的物質生成其實與外界的混沌海有關——他們將世界描述成一個越來越大的肥皂泡，而承載、孕育這些肥皂泡的根基就是一盆子肥皂水，也就是外界的混沌海，而世界每一次膨脹暴漲，或許就是對混沌海的一種轉化，將無序混亂、時間空間物質能量概念一切都被打碎糅合在一起的混沌，轉變成了界限分明的秩序世界。
起初提出這一猜測後，聯合體認為他們能人工拓展世界，曾狂熱、不計成本地開啟了世界外的探索計劃，然而他們的各種手段嚐試探索混沌海的計劃都失敗了。
任何秩序生物走出去就會瞬間被混沌汪洋同化，哪怕是搭載了秩序發生場裝置的宇宙飛船也不例外：他們開啟模擬世界壁的秩序場離開本世界後，就消失在了混沌海中，任何已知技術發送的訊號，都會在進入混沌海中被無序的力量所消融殆盡，無法定位、無法導航、甚至連繪製探索地圖都做不到！
最終的結果就是那些探索飛船無一例外都斷掉了與聯合體的通訊，至今未歸下落不明。
經曆了好幾次挫敗後向外的探索熱潮就停了下來，從那時起，聯合體停止了一切向外探索的計劃，科技發展到盡頭已經沒有了前進的方向，社會也沒有了繼續發展的空間和資源，這使得聯合體頒布了一係列法令來嚴格控製人口增長和社會發展，從那時起，所有人都明白他們已經被困死在了這個世界中。
“喂！喂科林！這可是大新聞啊！你好歹給點反應啊！”同窗好友見科林久久沒有說話，顯得有些生氣。
科林神遊天外的意識緩緩回歸，笑了笑心不在焉地點頭附和：“是啊，可能再過不久又有一批新生兒可以批準誕生了。”
“那可不！而且這一次世界暴漲可有著不少新東西出現，據說好像新出現了一種名為泰伯利亞的礦石……”說到這裏同窗好友臉上頓時露出羨慕嫉妒恨的表情，“該死！那幫材料學的專家們又有新玩意兒可以研究了，為什麽我當初會選擇研究基礎科學啊……”
想到那個完全未知的新礦石的誕生，但是自己專業不對口與無法參與其中的痛苦，同窗好友臉上就滿是後悔與不甘。
“一種完全未知的新材料出現，往往意味著世界規則在暴漲下有了微小的變動。”科林隨口應付著，“或許等那些材料學的專家們研究之後，你們也能修正已有的科學理論。”
“哎……再怎麽樣基礎科學都不會有大改動了。”同窗好友搖了搖頭，唉聲歎氣，“要是世界規則在暴漲時真出現了什麽大變動，恐怕你我一瞬間就會在世界規則變動下灰飛煙滅，連探索未知的可能都不會有……”
這一次科林沒有回答好友，而是出神地望著天空，他知道頭頂灰暗的風暴雲團後，是溢滿無窮無盡光芒的光之海洋，可是光之海洋之後呢？
或許什麽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