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戰死
奉天地域,大寧國都,穎川城下,長夜過後,黎明的第一縷微光,照耀在穎川城樓上。
穆雨陽在穎川城下,守著小石頭一夜了,他是多麽的希望,小石頭能夠像之前那樣,突然睜開雙眼,親切的叫他一聲“穆伯伯”。
風白川、雲嘯天和帝卿三人,各自領著剩餘將士返回國內,再無心攻打破敗的穎川城,因為那個立在穎川城前的少年,至死都在保護著他們,保護著大寧,他們是軍人,此時讓他們再去攻打大寧,他們做不到,就算他們下令,身後殘存的將士也不會再次拿起武器對著大寧人。
風白川、帝卿和雲嘯天要返回國都,親自查看在國都內究竟發生了何事,直到此時,他們依然不願意相信,國都已經化作死地這一事實。
穆雨陽懷著沉沉的悲慟之心,開始拾建戰後的穎川城。
大寧皇宮,盡成一片廢墟之地,千萬人口的穎川城,在濃濃黑霧的吞噬下,隻剩下了不到十分之一的人口。
這就是修道之人的道法之力,幾乎將奉天地域的數百億人屠戮一空,隻剩餘不到千萬人。
風白川領著風國殘餘部將返回風都,路上流民不斷,全都是向著寧國趕去,其中甚至是有風國的流民,一幕幕所見,讓他一顆心沉到底,沿途沒有一座城池內存有生還者,全都籠罩在沉沉的死氣之中,化作枯骨。
如同沿途的流民所說的那般,整個奉天地域,不久前發生了一場瘟疫,與不知道從什麽地方飄來的黑色大霧一起,短短的時間內就傳染了各國,凡是染上瘟疫的人,全都死了。
曆經穎川城一戰後,風白川知道,流民們口中所說的瘟疫,實際上就是想要在穎川城下將他們屠戮一空的修之人的道法之力。
十多萬人跨出平關城,在生死之間徘徊後終於重回到自己的故土,卻沒有一人臉上生出絲毫劫後餘生的喜悅之情,在風國內,一幕幕場景如寧國內所見一般,所有的城池和村鎮,都化作處處死地,沉沉的死氣籠罩在城池村鎮上,慘淡萬裏。
走了三個月,風白川才帶著十幾萬風國殘餘將士走到風都十裏外,目光所到之處,一片雅雀無聲,鳥獸蹤影絕跡,除了他身後的十幾萬人,再不見一個行人的蹤影。
“不會的,這是假的,一定是假的。”風白川隻能不斷的安慰著自己,加快行進速度,一刻不停的往風都城下趕去。
雲國,雲嘯天渾身癱軟在雲都城前,看著沉沉死氣彌漫的雲都,心如死灰。短短的幾個月之間,雲都像是荒廢了千年,隻有城牆上那一片仍在飄揚的鮮豔雲旗,證明這座都城曾經宏偉的屹立在奉天大地。
“君王死,臣子滅。”萬念俱灰的雲嘯天當即拔劍準備自刎,卻被身後的將士攔了下來。
“將軍。”十幾萬將士哭倒成一片,他們心中,亦如同雲嘯天一樣的傷痛,十幾萬將士低沉的悲咽聲,傳遍四野。
“此恨由來無處去,剗斷嶺山亦不絕。”雲嘯天兩行淚水,模糊了整座雲國都城,悲聲而吟,隨即噴出一大口血,昏死在地。
帝都之下,同樣的場景發生在帝卿身上,若不是身後的將士阻攔及時,他此刻亦如同雲嘯天一般,自刎在帝都前。
穎川城內,穆雨陽伏棺而哭,棺內的小石頭已經開始腐化,不見人形,穆雨陽依然不願意將他下葬,他依然期盼著,小石頭能夠像一年多以前在平關城下的那樣,再次醒過來。
“將軍,節哀!”夏伯淵和夏長安守在穆雨陽身後,寸步不離,心中對棺中的小石頭充滿敬意,若不是他,或許整個奉天地域都要亡了。
幾個月以來,穆雨陽每次來到小石頭的棺前,都會伏棺大哭,直到昏厥,在他心裏,早已把小石頭當做自己的親人看待,隻是天道不公,讓他每每白發人送黑發人。
“蓋棺吧!”哀莫大於心死,望著小石頭腐化的身軀,穆雨陽忍不住再次悲慟大哭。
破敗的穎川城,已經不適合再做居處了,何況,憑借穎川城剩餘的百萬人口,無法再重建穎川,隻能向北遷徙,暫時退出這片仍然籠罩在沉沉死氣之中的故土。
“長安,你去聚集流民,一月後後準備向北遷徙。”穆雨陽終於下定決心,遷出奉天地域。“伯淵,這一個月內,你務必集齊城內的所有百姓,準備撤出國都。”
“是,將軍。”
“是,將軍。”
夏伯淵和夏長安兩人同時答道。
小石頭腐化的身軀,沉眠在石棺內,若不是穆雨陽用珍惜的藥材養護,他現在已經腐化成一具屍骨了,與計羅一戰,讓小石頭的體內染上了太多的死氣,小石頭體表的詭異圖案和祭祀文消散後,死氣不斷的侵蝕著他的身體,導致了小石頭死後,肉身幾乎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在腐化。
天穹之上,從小石頭眉間飛出的一縷幽火化成的人形虛影始終沒有消散,深邃的雙眼凝實著冥山,如人形般的山嶽橫臥在億萬重孤峰內,有無數青年小心翼翼的接近,有青色大鳥在人形山嶽四周盤旋。
“計都,縱使你留下一縷殘魂與軀殼,亦不能咒殺我全族,變數已生,我與天的因果已了,你所作的一切,徒為他人嫁衣而已。”人形虛影,悠悠而歎,如若大道之音,又似祭祀的頌吟,繚繞在諸天之間,傳遍奉天地域,透過小石頭的棺木之中。
“我為人皇,補齊天缺,生!”
肉身已經枯竭的小石頭,意識沉寂混沌之中,如長隱在他頭顱內的一縷幽火,搖搖欲滅,隨時都有可能飄散在天地間。
他本該死去,卻似乎因為天上人形虛影的大道宏音,即將消散的一縷神魂逐漸得以穩定,對於常人來說,這樣的狀態,其實已經算是死去,再無人可以救治,因為,肉身已死,神魂遲早會消散在天地間,隻是小石頭的神魂強過於一般人,所以消散得慢些。
就在小石頭的神魂穩趨於定後,突然之間,無數道隱伏在他頭顱內的枷鎖顯現,互相纏繞,化作一個無形的囚籠。囚籠本是困住小石頭的神魂的,然而此時,卻為小石頭的神魂提供了最好的庇護,讓他的神魂不能散去,如同一個活死人。
三個月後,穆雨陽帶著百萬大寧百姓和匯聚而來的各國流民,離開穎川,沿著冥山內流淌出來的冰冷河水,一路向北,這一百多萬人,和仍殘存在奉天地域的零星人影,曆經計羅的屠戮後,變成了奉天地域最後的遺民。
數十個大寧軍人抬著小石頭的棺木,千裏素縞,穆雨陽與羣臣麻衣,沿途所過,白布掛滿了枝頭,哀鳴之聲時而傳出,嗚咽不絕於耳,這是大寧百萬百姓和沿途而來的流民自發如此。
大寧的百姓,曾親眼目睹了小石頭為他們全身浴血,奮不顧身的擋下了計羅的屠殺,最終為了保護他們,戰死在穎川城前,有許多流民,是小石頭在奉天地域搜尋計羅時所救,當他們聽聞,棺中他那人就是曾救他們性命的小石頭後,無不悲聲而泣。
高天之上,人形虛影看著一路遷徙向北的奉天地域百萬遺民,微微動容,他的族人,最終沒有滅絕,而這一切,全是因為那個躺在棺中,充滿變數的人。
冥河冰冷的水生起了陣陣寒霧,煙光透過,虛影浮略,幻化出異景,有人影在冰涼的河麵凝聚,近乎實體,全是刀光劍影。
百萬遺民停止了遷徙的步伐,駐足在冥河邊,看著冥河上空生起來的一幕幕奇異景象,驚動人心。
異象內,浩渺的時空,一人隻手遮天,以身化天地法相,巍然立在天地之間,皇袍上九條龍睜目,沾染上皇道之氣,頓時幻化成九條真龍,盤旋在人的周身。
諸天沉沉,萬道俱寂,有仙人自時空中降下,身化萬法,道道仙人法則化作無形的秩序之鏈,如遊蛇行過大地,凡是沾染的人,全都被滅殺了神魂,化作一具屍體。
“你就是人皇!”仙人自語。“我名計都,此次下凡,為殺你而來,死在一個仙人手裏,足可以榮幸了!”
人皇不語,提著一支筆,無上道法出,一支筆點塌虛空,向著隱匿在時空中的仙人殺去。
恍惚間,冥河上的異象變得模糊了,讓人看不清畫麵,隻有陣陣白色的寒霧,遮擋住人們的視線。
片刻後,河麵上異象再次幻化,異象之內,仙人身影已不再,人皇也不見了蹤影,隻有被燒塌了的天穹,和遍地的死人,哭喊悲嗆之聲不絕。
有人不服,站在大地上,大聲的詛咒,轉瞬間被無形的鎖鏈貫穿頭顱,神魂散盡;有人跪地,祈求上天的憐憫,仍然逃不過一死;還有人,提著神兵飛天而起,欲要施展驚天一擊,隻是,迎接他的,仍然是無情的鎮壓,身死道消。
看著異象中的場景,百萬奉天地域遺民內心大慟,冥河上空白霧中生出的異象,與他們的遭遇何其的相似。
隨後隻是一些一瞬而過的畫麵,有宏大的祭壇,有烽火點燃的城池,有神女將自己封禁,有百萬億生靈在原始密林間遷徙……。
冥河河麵上空的奇景足足過了半日的時間後才漸漸消散,穆雨陽忍住心中悲慟,抬著小石頭的棺木,繼續向北走,再過幾日,他們就能夠走到流沙城了,穿過流沙城,到流沙要塞上去,等奉天地域內沉沉的死氣消散後,或許還能夠再次回來。
沿途荒廢的城池讓人們心中又想起了濃濃的黑霧和那欲要滅絕他們的“仙人”,愈發的對躺在棺木之中的小石頭生出敬仰與悲戚之心。
有歌聲傳出,是一個女子的聲音,在龐大的流民群中,逐漸傳開,直到傳入徐遠的耳中。
“鏘。”徐遠腰間的大寶劍抽出,尋著聲音走到巫紅雲的身前,心中生出殺機。
“是你!”徐遠沒想到,唱歌的人竟然是巫紅雲,想不到她竟然沒有死在計羅的屠戮下,不過小石頭為了保護奉天地域而戰死,巫紅雲卻在小石頭未下葬之時高歌,若是不給他一個合理的交代,徐遠即刻會手起刀落,讓她去給小石頭陪葬。
看著徐遠魁梧的身形和凶神惡煞的臉,巫紅雲頓時被嚇得有些臉色蒼白,不過她並沒有太過畏懼,大聲的對徐遠說道:“徐將軍,民女所吟唱的是風國祭祀大英雄的祭詞,民女知道,是大寧的駙馬舍身保護了我們,所以民女才會吟唱祭詞。”
徐遠靜靜的看著巫紅雲,片刻後,才收回手中的利劍,心中一陣悲意,仰天而歎,“你唱吧,他的確是保護了整個奉天地域的英雄。”
流沙城幾裏外,徐遠看著曾經自己鎮守的城池,已經變成了一座死城,心中更是悲涼,不禁想起了寧皇和衛寧,“不知道皇上和老師他們怎麽樣了?”
流沙城外,漫天的黃沙被風吹起,又落到地麵。十幾個大寧軍人在穆雨陽的示意下,放下了肩上的抬杠,小石頭的棺木淺淺沉入沙中,片片黃沙飛過,拍打著人們的身體。
穆雨陽走到小石頭的棺木前,深深的鞠了一躬,眼中淚花泛起,忍不住再次哭出聲來,寧皇不在了,他的小寧兒也失蹤了,現在,連這個他認識不久,卻視作親人的小石頭也為了保護他和大寧千萬百姓而戰死,叫他怎麽能夠忍住不難過。
大寧百萬遺民單膝跪地,嗚咽聲四起,動人聽聞。無論是大寧百姓,還是他國流民,心中都感到大慟,因為棺中的人,為他們而戰死。
“小石頭,穆伯伯不能再陪著你了!”穆雨陽這一生,太過於悲愴,數次白發人送黑發人,為了大寧,家小全都離他而去,現在,就連他一生守護的大寧,也成為了遺跡,隻有他,帶著百萬奉天地域的遺民,一路向北,希冀能尋到一處新的地方,讓人們暫時得以安居。
徐遠跪在穆雨陽身後,看著老淚縱橫的穆雨陽,心中悲愴,其實他明白,穆雨陽人雖然活著,但是心已死去,若不是心中仍然係著身後的百萬遺民,或許穆雨陽早已經沉眠在穎川城內了。
“九歌台,離下城,百萬將士塚枯骨,多少豪傑英靈,可憐身老,何處了卻此殘生。”
“奉天地,穎川境,浴血隳身少年人,封棺不滅戰魂,隻是傷心,白發人送黑發人!”
穆雨陽涕淚而吟,百萬遺民與百姓聲淚縱橫,在此,他們將要葬下小石頭,奉天地域的英雄。
一直哭到聲音沙啞,穆雨陽依然止不住悲聲,幾此幾乎昏厥在地,不願意鬆開抱著棺木的雙手。
“將軍,保重身體。”徐遠亦忍不住悲泣,顫聲勸道。
“唉,下葬吧!”穆雨陽聲音嘶啞,緩緩起身,有氣無力的對棺木四周的大寧士兵吩咐道,隨即一個人離開小石頭的棺木下葬處,他不想親眼看到小石頭被葬入地下,因為他心中始終存著一絲絲希冀,他相信小石頭會再次醒來,就像那次,在平關城下一樣。
“駙馬,長眠。”徐遠對著小石頭的棺木重重行禮,而後快步走向穆雨陽。
百萬遺民和將士一人一抔土,蓋向小石頭的棺木,許多人沒能親自到小石頭的棺木前叩首,隻能從地上捧起一抔流沙,一人傳一人,最終傳到小石頭的棺木前,蓋再小石頭的身上。
一直到穆雨陽帶著人們走出百裏,守在小石頭棺木前的人才不情願的離去,亦有人不願意再隨著穆雨陽向北前行,甘願留守在小石頭的墓前,為小石頭守靈,直到黃沙將他們掩埋。
西麵,風國,風白川領著十幾萬將士和數十萬流民,一路尋著穆雨陽的蹤跡追趕去,到了流沙城外,小石頭的墓前,墓前有萬人,掩埋在流沙中,隻能依稀看見部分身軀裸露在外。
東麵,雲國,雲嘯天和風白川幾乎是前後一天走到了小石頭的墓前,兩人停止行進,解開甲衣,到小石頭的墓前深深鞠躬,而後一起向著北方走去。
“想不到啊!”
“想不到啊!”
雲嘯天和穆雨陽幾乎是同時說出了這句,彼此對視了一眼,都明白對方想要說什麽。
將軍百戰死,將士十年生,他們為了自己的國家打了一輩子的仗,沒想到卻是這樣的結局,國亡了,他們甚至不知道要去往何處,奉天地域再無一淨土,他們隻能跟在穆雨陽的身後,若不是各自身後還有幾十萬百姓,兩人早已自刎在國都前了,此時,活著比死去更為痛苦。
南麵,帝國,帝卿集齊帝國剩餘的將士和流民後,一路向著北方趕去。
天空中,人形虛影看著留守在小石頭墓前的人,像是想到了什麽,形影搖晃了一下,像是即將要消散了一般,不過隨後又穩定下來,望向冥山中去。
無邊無際的冥山,有人形山嶽橫臥其中,在人形山嶽的頭顱處,有水流彌彌而淌,從冥山之中流出,不曾幹枯過。
人形山嶽頭顱中一點幽幽光亮生起,燃燒時間,燃燒空間。
有神靈以無上的手段,從外部構建出通往封天禁地的通道,時空之門終於敞開,在冥山內,那是西荒各大教門聖地的弟子返回西荒的門戶,無數人躍入其中,到了此時,他們終於知道,此次試煉並非是最終目的,這裏對於他們來說,簡直就是一處死地,也有弟子仍在駐足,不想離去。。
“計都,這就是你最後的手段了嗎?”空中的人形虛影望著冥山之中焚毀一切的幽火,終於動了。
在人形虛影動的刹那間,天地變色,一聲長鳴自流沙城、小石頭的墓中傳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