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歸於水
鍾無虞不動,眼前一屋之距的低語者亦不動。
鍾無虞一展開身形,那低語者即飛縱而去,鍾無虞與之總是相隔一屋之距。
鍾無虞盡提全身功力,飛撲而去,看情形是定要擒住此人。
可,此人竟躍下屋頂,落入地麵,又竄進一處居室。
真快。
鍾無虞隨之縱下,卻見此處是“鷹麵郎君”陰揚之居室,此人進去意欲何為?是為《極天劍法》,對,必是如此。
鍾無虞亦本想進此居室一探究竟,卻被此人捷足先登。
鍾無虞正要躥進屋中,卻有一人拉住了他,轉頭一望,是豹五,不知何時他亦跟來,看來,豹五的地麵追蹤亦是夠快的,絕不亞於絕頂輕功。
鍾無虞示意他一道進屋。
二人遂悄然入屋。
屋內未燃燈,一片漆黑。
那低語之人入屋之後竟就消失了。
二人在屋內摸索一陣,亦是找不到那人。
卻聽“吱呀”一聲,屋內好似有什麽機關打開了。
鍾無虞倏地躥向了書案後的置物格前,好似那人自這置物格中啟動了機關,進了密室一般。
這居室必有密室,可機關在哪?密室內定有不可告人之謎,如今卻有人潛入,那後果不堪設想。
鍾無虞在那格中細心尋覓,卻仍是找不到開啟密室之機關,一不慎,手肘竟碰掉了一卷東西。
拾起,原是一軸畫卷,鋪之於案上,點起火折,視之,畫中有幽蘭數朵,一絕美女子嫋嫋娜娜依立於畫中幽蘭之上。
豹五則一把搶了過去,細細端詳畫中女子,那畫中女子一雙如點漆美目竟也望著豹五,令豹五不由心生親近之感,豹五心內不禁稱奇,自己竟然對一畫中人怦然心動,但這又不是那令人纏綿悱惻的男女之間的心動,這真是奇異啊。
豹五想帶走畫卷,卻被鍾無虞阻止了。
豹五正想開口,卻見廊外有火光移動,有人來了。
豹五把那畫卷握在掌中,仍不願放回原處,就在此電光火石之間,鍾無虛倏地自其掌中抽出了畫卷,置回了原處,又拉動豹五自另一側窗戶處急躥而出。
二人出屋後,竟又蜷縮在窗下。
其人進屋後,燃起紗罩內白蠟,瞬間屋內敞亮許多。
進屋之人乃是“鷹麵郎君”陰揚。
隻見他在屋內掃視一圈,好似發現異常,突行至窗邊,探視窗外,窗外隻有一株枯槐在夜風中顫動,發出沙沙之聲。
陰揚關上打開之窗,又回至書案前,坐下,便又回轉身自格中拿下那幅畫卷,在案上鋪開來,細細察看。
窗外二人悄然在窗紙上戳破兩個小洞,窺視著屋內的一切。
陰揚目視畫卷良久,又用兩手在畫上一陣摩挲,好似對畫中人甚是思念疼愛,隻可惜,人卻是在畫中,虛無縹緲,就好似那“水中月”,“鏡中花”一般,雖美卻是永不及的。
隻見生著一張“鷹臉”的陰揚麵色慘淡,頭頂處似有不散之陰雲在盤旋繚繞,這就使得其本就瘮人的麵龐更是恐怖可怕。
豹五又真切地看見,有兩滴濁淚滴在畫卷上,不曾想,這陰陽怪氣的“鷹麵郎君”亦有感情,亦會落淚。
不過,他為何又對柔兒那般無情,寧願親生女兒身中劇毒亦要她下嫁於人呢?
是,為了我?我有如此重要嗎?在他心中,竟比柔兒還重要?
他是為了籠絡我,好利用我,我就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柔兒也是他手裏的一顆棋子,好,很好,一切皆以利益驅動,為利益就可置所有人於危險之中,就連自己的女兒亦不放過。
哼,太可惡了,我要殺了他。
他長身而起,就要砸窗而入,卻幸好被鍾無虞硬壓了下來。
屋內燭光即滅,鍾無虞強拽豹五急縱而去,便聽得窗開之音,就有人自後趕來。
鍾無虞拉起豹五急掠上高約數丈的房梁,伏於梁上,屏住鼻息,以避追趕之人。
其人已然追至梁下,卻見四周杳無一人,甚覺奇怪,呆立了一下,便又返回了。
“你為何要那張畫?”
“因為畫中人。”
“畫中人?”
“嗯。”
“你莫是知曉畫中人是誰?”
“不知曉。”
“那方才為何那般強要呢?”
“隻是想要。”
“還有方才你為何要陡然站起?”
“想用劍砍人。”
“砍你的老丈人?”
“對,不對,不管如何,我都要砍他。”
“現在不是砍他的時機。”
“那何時才是時機?”
“終有砍他的時機。”
“好,那我就等吧。”
“對,你該等著。”
“大哥,小弟求你一事。”
“說。”
“去幫小弟找個人。”
“誰?”
“吳妙手。”
“吳妙手?”
“你認得他?”
“嗯。”
“找他畫人?”
“對。”
“畫那個女子?”
“對。”
“好。”
“好。”
……
曲橋,賭坊,妓院,還在。
時間,仿佛與人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人,卻經曆了痛與悲,生與死。
前塵往事如煙消散,時間讓其化為淡雲輕風,可,人之心上卻有永不會銷蝕的累累傷痕。
又是夜,又是初上之華燈。
鍾無虞又坐在曲橋石欄上,又抓起圓鼓鼓的小酒瓶在灌酒,又將空瓶砸在了河水上。
“公子,別砸了,再砸,水中的魚兒可就全被砸死了,要砸就往賤妾身上砸吧。”
一位身著豔裝薄衫的妖嬈女子,笑盈盈地朝鍾無虞款款行來。
其懷中還抱有一支彈曲的琵琶,她玉指纖纖,竟要為鍾無虞彈上一曲。
“姑娘,在下隻有喝酒的錢,可沒有聽曲的錢啊。”
鍾無虞故意道。
“妾身不為錢。”
女子甚是大方。
“那為了什麽?”
鍾無虞不解。
“為了公子。”
女子還很直接。
“那彈吧。”
鍾無虞亦不拐彎。
隻見女子屈下婀娜多姿的身段,扭下水蛇般的腰肢,以那珠圓玉潤的豐臀倚坐於鍾無虞對向的橋欄上,在其膝上立起狀如半梨之琵琶,十指便驟然彈起一曲。
其曲,竟是——十麵埋伏。
鍾無虞視其指法嫻熟,彈撥有力,麵上神情亦隨曲音跌宕變化,實是人曲合一,煞是好聽。
然曲中多有殺伐之氣,令人聞之不禁有身處黃沙漫漫血染戰場之感,而聽後心內多生恐懼之意,全身亦覺無所適從。
其琵琶之音仿佛化為金戈鐵馬之聲,又好似有兩軍短兵相接,赤膊相鬥之象藏於這急如大雨滂沱之曲中。
當奏至“自刎”音調之時,隻聽得鍾無虞停酒唱道:“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在唏噓唱歎之間,鍾無虞竟瞧見那奏曲女子麵露冷笑,一隻纖纖玉手猛然伏在弦上,那曲音戛然而止。
“漢兵已略地,四麵楚歌聲,大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
女子突唱歌聲,四句即斷,斷後便摔琵琶於橋,碎,二尺利劍既出,出,即刺向鍾無虞。
鍾無虞以酒瓶擋之,即碎,酒灑於橋,劍,仍直刺於他。
他,麵朝劍而倒飛,劍,亦隨其飛,緊貼無間。
人,已倒飛於水麵十餘丈,力似已盡,而雙腳已沾水麵,但,劍仍緊追於人。
不得已,腳又離於水麵,掠於上空,劍即朝上。
但,神兵出,光芒萬丈,籠罩四方。
那神兵突又收光於自身,其身急劇膨脹,至極點,猛向下劈,遂有一道極強的劍光朝那二尺短劍射去。
二尺短劍碰那劍光無異於以卵擊石,自取滅亡。
“嘭!”地一聲大響。
便一切歸於沉寂。
卻隻見那奏曲女子如斷線之紙鳶墜落水中。
鍾無虞急收劍入鞘,“撲通”一聲縱身下水,於那冷水之中抄其身軀上浮。
鍾無虞急用口傳真氣入其肺腑內,此女子似回了一絲陽氣。
岸上之人乍一看,還以為此一男一女在那水中纏綿,兩人四片嘴唇絞於一起,久不分離,真是情深意長,天下奇觀。
鍾無虞覺其有蘇醒之象,即離開其口,喚其轉來。
隻見此女子悠悠轉來,睜開無力之目,微聲道:“公子……為何……救我……”。
鍾無虞微笑道:“不為其它,隻為姑娘不要做個無名之鬼,遊蕩四方,無處安家。”
“家……妾身……沒有……家……”
女子氣息又轉弱,定是內傷嚴重,已然是回光返照之象了。
“那姑娘……”
“我……叫……洇脂……”
言畢氣絕,一縷香魂浸入從不停歇的水流之中。
洇,水也,故歸於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