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當年
皇上玩失蹤的時候,小秦子在宮裏沒少受罪,好在他死咬住牙關,愣是沒有透露半點消息,用性命換來的信任自然是非同凡響的。君然現在對他雖然麵上看過去冷冷淡淡的,可一旦發生了什麽事情,最信任的內侍官還是非他莫屬。
貴妃娘娘中毒滑胎一案,司馬君然一道聖旨交由內務府權利查辦,總管一切事情的權利卻交到了小秦子的手裏,這份殊榮,瞬間令近日在宮裏活的憋屈的某公公大大的漲臉,橫著走路也沒人敢指點一二了。
瞧著他在禦書房哭的淒淒慘慘的模樣,我真想上去呼他一巴掌,罵一句真沒出息。
晨間的禦花園透著絲絲涼意,緊了緊身上的衣裳,急忙將鬥篷還給了司馬君然。從禦花園旁的長廊經過,沿著青石板鋪陳的道路直奔昀壽宮而去,跪了一路的宮人著實壯觀。越是這樣的場合,越是不能太過顯露,盡管如今我的存在已經不是個秘密了,司馬君然卻從來不曾對外做過什麽解釋。紅顏知己也罷,心愛寵妾也罷,就由著外麵的人去傳言。當然,之前見過辰歡長公主的人,如今再看我,不免謠傳長公主複活一說。但太皇太後當初親自為長公主舉行國葬,如今謠傳公主複活,大多數人都當是茶餘飯後的話茬子,並未當真,最多也就是說我長得酷似當初的長公主罷了。
“皇……”新調任的小尹子公公正扯著嗓子準備通傳,可話音剛起就被司馬君然單手阻止了。
昀壽宮雖為太皇太後寢宮,喜好清淨淡雅,但也不至於眼前這般景象。周邊除了例行守衛的禦林軍之外,半點宮人的影子也沒有。
我好奇的拉過一個禦林軍問道:“昀壽宮出什麽事了?”
這位大哥大概是個謹小慎微的人,首先打量了一番,確定我這一身太監扮相之後又看了看我的來頭,皇帝就站在不遠處,他自然也就沒什麽不能匯報的了,“聽說太皇太後得了瘋病,宮內的容姑禁止宮人們私自出入,怕傳消息。”
也不知道消息真偽,但有一點是證明出來了,有人的地方必然有八卦,那是強權都禁止不了的。流言若是真被容姑阻斷了,眼前這位禦林軍大哥就白混了這麽多年了。
沒有通傳,司馬君然徑直的闖了進去。外殿由好幾十個宮女太監守著,大概是出於本能,見有人來了便伸出手上前攔阻,無奈遇上皇帝這一身明黃色的龍袍,一個個頓時像泄了氣的皮球,有的甚至直接癱軟在地。
小尹子眼明嘴快,立刻出聲製止他們山呼萬歲。
司馬君然已經麵如土色,雙手負於身後,目光斜斜的盯著那緊閉的寢宮大門。轉頭看了身後一幹宮人們一眼,“你們在外麵候著。”說罷便拉著我往裏走去。
大理石的地麵映射出殿內幽暗的陳設,四周簾幕垂下,似乎要遮住外麵一切的光線。越往裏麵走,聲音就時隱時現的傳出來,宛若被風吹拂的燭火,明滅難辨。
我的手不由的收緊,手心已經溢出絲絲細汗。他大約也覺察出了我的緊張,五指收緊,回以一個安心的微笑。“別擔心,你還有我。”
即便知道他會一直陪著我,可不斷進入耳朵的聲音卻讓我實在無法不胡思亂想。殿內不斷傳來太皇太後撕心裂肺的喊聲,偶有索命二字從她的話語間泄露出來。可隨即又安靜了下來,似是被什麽人安撫了一般。
“太皇太後,沒人……沒人能進來,這裏守衛森嚴,怎麽可能讓賊人進到寢殿來害您呢?”
我的步子不由的定住,殿內的聲音似乎是如妃娘娘的。這才想起來這幾日都應該是她來侍疾的,拉了拉司馬君然的手,我輕聲問道:“老太太的情況,你是不是一早就知道了。月娥大概也是知道的,才不希望我過來看到這樣的情形吧。”
“太皇太後年事已高,縱使有太醫院的太醫們仔細護著,到了這把年紀小病小痛也是在所難免的。”
這大概不是什麽小病小痛吧,可是君然卻不願意多說什麽,目光輾轉遊移,最終還是邁開步子往內殿走去。
吱呀的聲音驚動了殿內的人,鋪麵而來的草藥味甚是濃厚。我瞧了瞧司馬君然,果然眉頭緊皺,不大適應。
“她來了……她還是來了……”
“小心。”
晶瑩剔透的玉碗盛著大半碗溫熱的參湯,隨著太皇太後的一聲歇斯底裏飛向了我。還未來得及反應,司馬君然的雙臂緊緊抱著我,身子一轉險險的避了過去。玉碗砸在大理石的地麵上,頓時碎成了片片玉渣。
“臣妾……臣妾參見皇上!”
“老奴參見皇上。”
殿內僅有兩人陪伴在太皇太後身旁,此時此刻,兩人仿佛見了鬼似的縮在地上顫抖不宜。相較於如妃抖得跟篩糠似的,容姑稍顯從容。畢竟是伺候太皇太後的人,多少大風大浪都見過,一開始的神色雖然稍顯慌亂,但片刻之後已經平複了不少。
我掙脫君然的懷抱,目光緊盯著縮在床頭一角,發絲淩亂,衣衫不整的老太太。她的手緊緊的扯著被子,目光略顯呆滯的望著床下跪著的人,一聲不吭了。
我正欲靠近,司馬君然急忙拉住了我,“你想幹什麽?”
“還能幹什麽?去看看她到底怎麽了,你放心,剛才是一時失神,她傷不到我的。”
“那你小心。”說罷,他的心思繼續關注地上跪著的兩人,無非就是斥責她們是怎麽照顧太皇太後的,竟然撇開一幹宮人,獨留兩人守在床邊,是太自信自己伺候人的手段還是另有蹊蹺。
被這麽一說,那兩人頓時慌了神。
床上的人終於聽見了我的腳步聲,無神的目光緩緩的轉過來,似是看著我又似看著遠方,最後身子猛然一顫,攥緊了被子往後縮,“馬安芸你還活著?芸兒,我不是故意的,是你……是你的錯,當初如果……如果你肯離開,我不會……我不會下手的……”
“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她喊了阿娘的名字,我應該沒有聽錯。一時激動,我恨不得撲過去。
她已經瑟縮的厲害,見我表情嚴肅,更是將自己埋進被子裏,死活都不肯露出腦袋。
回過神來,司馬君然已經緩緩走到我身側與我並肩而站,稍稍平複了心情,我轉頭看向他,“她……”
“或許隻有這個時候,她說的話才能相信一二了。”沁涼的手掌隔著薄薄的太監服請拍了拍我的肩膀,“你想知道的事情,她們多多少少也知道一點兒,反正也不怕她們傳出去。”
說的倒是正中我下懷,“可是她現在已經這樣了,見到我就跟見到鬼一樣。我娘……她提到了我娘……”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娘當年為何離宮我不清楚,但是下毒的真的不是父皇,如今看來追殺你們的也不是父皇。他多年來折磨你爹不過是為了心中的一個執念一口氣罷了,若是我最愛女子背叛了我,大概也會我做出什麽自己都無法預知的事情來吧。”
“辰兒?”老太太借著被子的縫隙往外看,期許的目光最終定格在司馬君然的身上,所看之處並非是他的臉而是這一身明黃色描繡著五爪金龍的長袍,“兒啊,你終於來了。快……快把這個妖女趕出去,她要謀害本宮,快……”
司馬君然未曾看口,也沒有上前一步,隻是緊蹙雙眉打量著她。
“也是……你本就為她所迷,不管我怎麽勸,就是不肯離開她,還想封她為後,那怎麽可以。皇後隻能……隻能是劉妃,隻有她才配為一國之母。”自言自語的許久,她忽然鑽出被子抓住了司馬君然的手,“皇兒,你不要再執迷不悟了,那丫頭心裏根本就沒有你,隻要姓白的一出事,她便義無反顧的出宮去,你還有什麽可留戀的。”
“還有你……”她的手顫巍巍的指著跪在地上的如妃,“你怎麽就這麽不中用呢?”
“太皇太後。”如妃麵如死灰,急匆匆的吼了一句卻又被司馬君然的眼神給嚇得縮回去了。
“好在你最後還是開竅了,那個女人就不該懷孕,不然皇兒一定會拚盡全力扶她登上後位的。你做的好……哈哈哈哈……老天都不讓你活……”老太太指著我,眸光中閃過一絲狠戾,“孩子生下來又如何,最後還不是死在我手裏……”
“噗……”濃烈的腥甜味道瞬間逆襲心頭,我雙腿瞬間一軟,慌亂中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君然緊張的扶住了我的身子,“敏敏……怎麽了?怎麽會這樣?傳太醫。”
“不用。”我急忙拉住他,“一時急火攻心罷了,歇息片刻便無大礙了。我們走吧,我一刻都不想待在這裏了,我們走,趕緊走!”
“皇兒別走,劉妃就在這裏,她懷裏你的孩子啊,不要立那個來曆不明的小子,妖女肚子裏的孩子一定不是你的,皇兒……別再被那妖女迷惑了,為什麽不聽母親的話……辰兒……”
聲音在背後漸漸悠遠,即便再歇斯底裏,我也聽不見了。鬆懈下來的心頓覺疲累不堪,也顧不得什麽身份地位,我緊緊埋頭在他的懷裏,也不知道為什麽,眼淚水如傾盆之雨,怎麽也停不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