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小產
日落西山,晚霞鋪陳了半邊天空,橘紅色在豔紅的太陽周圍顯現出毫不遜色的絢爛。陽光斜斜的照在禁宮最高的太和殿上,紫紅色的琉璃瓦顯得格外高貴奢華。
鬆開司馬君然的手,心中閃過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似有不舍又似乎不像。正沉思著,隻見他回頭淺笑著將我瞧著,目光中閃過一絲精明,不言而喻。緩緩伸出手,不由分說的拉過我的手掌,十指相扣二話不說就往朝陽宮門口踏去。
我已經換回一身太監裝,但不管是怎樣的身份,都不應該同天子手拉著手大搖大擺的進月娥的昭陽宮吧。眼見著離宮門口越來越近,他卻絲毫沒有放手的打算,我心下一急,急忙使力抽出手去,竟然意外的容易。
“別鬧了,叫人瞧見,即便月娥心知肚明,不知道的人非說你有斷袖之癖不可,到時又是一場風波。”
君然微微一愣,模樣煞是可愛,似乎沒有想到我會這麽說。好半晌後才道,“你忘了自己剛回京城那會兒我跟你說的話了?”
司馬君然的話雖然不多,但從回京到現在,到底也能說上好幾籮筐了吧,我哪裏記得那麽多。
長時間相處下來,我越發的覺得當年那個傻傻笨笨,被我欺負的司馬君然根本就是裝出來的,這小子的心機城府就跟師公說的那樣,如汪洋大海般深不可測。好在他現在是我的人,不會算計著害我,這樣一想,便也不覺得他那鄙夷的目光有多麽的刺人了。
在他的允許下,我沉默許久。他終於也不指望我能想起一二了,自顧自到:“你啊,跟你說什麽你才能記住?”
這話似乎說的有點兒嚴重了,“那你給點提示嘛,比如什麽時間、什麽地點,什麽情況,還有……”
“那我是不是還要告訴你那句話開頭的第一個字啊?”
我急忙辯解,“啊,那倒不用了。”
“切……”又是一個鄙夷的目光。
雖然不曾牽手,但和皇帝沒大沒小的說話,一路旁若無人的進了昭陽宮門其實還是有點兒讓人掉下巴的。看見司馬君然嘴角的那一抹賊兮兮的笑容,想來這也在他的算計之內,徹底將我從幕後拎到了台前。
“皇……皇上,您可回來了……出……出大事了……”
迎麵一瘸一拐衝過來,險些撲倒司馬君然的人不正是小秦子公公嘛。瞧他那氣勢,堪比有人放火燒掉禦書房似的。
我急忙將他從君然身上撕下來,好在他也意識到自己衝撞了聖駕,急忙跪下磕頭認錯到:“奴才該死,方才一時情急……”
君然麵無表情,沉默往往是壓垮人心的最後一根羽毛,而在適度的沉默之後,司馬君然好心的開口安撫道,“朕又沒有怪你,起來吧,出什麽事了?”
突遭赦免,知道自己腦袋得保的某公公頓時鬆了口氣,用最快的速度最流利的語言道明了這所謂的大事。
“貴妃娘娘小產了。”
這宮裏還有幾個貴妃,不過是徐家月娥罷了。司馬君然愣在原地,也不管周圍跪了多少人,愣是沒什麽反應。
我急忙推了推他,小聲提醒道:“趕緊進去,如果這時候你都沒有一點兒動容,豈不叫人家詬病你冷血無情?”
“不是……”他忽然蹙起眉頭,“你讓她流產的?”
一時沒有想起來,月娥根本沒有懷孕,假孕的事情隻有我們三個外加一個鬆香姑姑知道,既然我和司馬君然都是現如今才知道的,那麽月娥必定是出了什麽要緊的事情,才會不和我們商量一下,就讓那個寄托著數萬將士希冀的假肚子流掉了。
匆匆趕去昭陽宮,宮女們進進出出,清水端進去,血水端出來,搞得比真的還真。我正打算進去瞧瞧,卻被司馬君然攔住,他以天子之尊親自進去,太醫們都莫敢攔阻。
混亂一直持續到了深夜,我和小秦子相攜坐在玉石欄杆上,背靠著柱子等待著裏麵的消息。本來他是打死也不肯與我同席的,但礙於我大發淫威的氣勢,他很沒骨氣的妥協了。大概是被打怕了,遇上一點兒風吹草動他都緊張的要死。
譬如現在,我問他又沒有覺得皇上近來氣色不好。
他相當緊張道:“奴才悉心照顧,陛下氣色怎會有差。”
“我知道你細心照看了,可是我還是覺得他最近臉色越來越不好了,你有沒有……”
“額……沒有沒有,我什麽都不知道。”
這明顯是知道什麽的托詞,但見他這麽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我又實在不好意思再追問下去了,免得擊碎了他細弱的小心肝,那可就罪過大了。
君然出來的時候夜色漆黑正濃,要不是有些許清冷的月光撒下,這皇宮幽靜小道也會顯得格外靜謐陰鬱。
太醫們奉旨分守在昭陽宮和昀壽宮,雖然累了一些,但好在皇上沒有因為‘皇嗣’保不住而降罪,這大概也是他們今夜最值得慶幸的事情了。
“宮裏有人給月娥下藥了,鬆香對夾竹桃、紅花等墮胎藥比較敏感,但發現的時候月娥已經喝了小半碗了……”
無意識的哦了一句,我的目光一直停留在他的臉上,隨即又覺得哪裏不對勁,“可是月娥……”
“藥膳裏還有一點兒砒霜,好在量不多,太醫們用了催吐的藥,總算是保住了月娥。”
宮內下毒是司馬君然的痛腳,當初的燕窩投毒案,君然幾乎用了最嚴厲的手段,徹底清洗了宮內外的一些關係,如今還沒有過去多久,投毒案再度發生在昭陽宮,讓人怎麽能不在意。
月光下,司馬君然冰冷陰寒的臉色恰似他此刻的心情,“敏敏,月娥讓我抓住這次機會,徹底鏟除劉家……”
“這一次又跟劉家有關係?”
“太皇太後決不允許我的孩子出生,所以才會孤注一擲的,月娥的毒是在昀壽宮中的,所以她懷疑太皇太後。這一次……”
“查吧。”抓住他的手,涼的讓我驚詫,骨節分明的手指僅僅的攥在一起,用力之大,我掰都掰不開,“既然是月娥舍命換來的,咱們自然不能放過這個機會的。”
“嗯。”聲音中帶著微不可查的顫動,我反手牽起我,“我有點害怕了,就好像站在懸崖邊上,後退不能。身後隨時可能會出現一隻手,將我推下那萬丈深淵。這一次如果中毒的是你,如果不是搶救及時……月娥她若是真有什麽三長兩短,我如何對得起靖平,對得起徐家一門忠烈。”
“是我才好呢,為了解噬心散的毒,那些年阿爹早就把我煉的百毒不侵了。”雖然是開玩笑的話,可是他一點兒笑容都沒有,著實讓我大受打擊,“你好歹笑一個啊,自從回宮就繃緊了一張臉,都快成冰人了,想凍死誰啊?”
“嗬嗬,你啊。”他還是笑的樣子好看。
月娥這麽一病,太皇太後的昀壽宮就幾乎無人照拂了。有時候我還真是搞不懂這老太太的想法,人之將死,還管他什麽子孫後代血統是否純正的破事,這輩子也就隻能是勞累命了,難為她能如此長壽的活到今時今日。
貴妃一倒,宮裏能主持大局的就隻剩下如妃了,代理六宮之職順理成章的落到了她的頭上。宮裏就是是非多,難免有人私下密語,有說她是走了狗屎運,貴妃中毒臥床,這機會才落到她的頭上了;也有人猜想貴妃的毒恐怕就是她所為,為的怕就是現如今掌心裏愛不釋手的權利……各種說辭漫天飛舞,以前兩者多見,當然傳出前兩者言論的人,下場也挺轟轟烈烈的,第一種還好一些,隻是被罰去慎刑司服役,後一種直接以詬病妃嬪之罪杖斃了,一時之間宮中流言稍稍消停了些許。
“月娥怎麽樣了?”
剛推門進去,某人的目光都未曾從折子上離開,張嘴就問了一句。
小聲合上殿門,我閃著步子靠了過去,“已經好多了,臉色比你都好看。你啊,也別太拚命了,事情永遠都是做不完的。”
“你還好不是男兒身,否則就是個昏君。”嘴角微微勾起,略帶玩心的笑容悄悄展露,恰似涓涓細流注入心田,一切顯得那樣順暢,偏又帶著一點兒涼意。我仿佛覺察出什麽來了,卻又說不出來是哪裏不對勁。
還未來得及細想,他便將桌上還冒著熱氣的茶水推了過來,“渴了吧,把它喝了。”
“正好。”端起茶水就灌了下去,“對了,昀壽宮現在是如妃侍疾,我不大放心,想去看看。”
“也好,除了晨昏定省的請安,我也幾日不曾去探望了,今個早膳後一起去吧,也不會顯得你太突兀。”拉過我的手,順勢讓了一半禦座給我,“現在無事了吧?”
細想了片刻,覺得暫時無事了,於是點了點頭,便算是接下了翻折子、研墨的工作。小秦子抱著一壘折子匆匆進來,目光迅速的從我們身上移開,仿佛什麽都沒有看見一般轉身告退離去。
君然依舊埋頭於折子,聲音略顯低沉到:“準備傳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