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七十六章 遮羞布
“你在說謊。”
七慕放開張小溪的手,平靜而肯定的說道。
張小溪瞧了一眼七慕的神情,她的眼眸裏有著明顯的慌張,她低下頭,似乎在逃避什麽,所以既不反駁,也不認同,反而似乎有想要一直跟七慕僵持下去的趨勢。
七慕見狀,微微抿唇,說實話,這件事情她不是非管不可,隻是,她現在願意去幫助她而已,僅此而已。
七慕見張小溪這個模樣,想了想,唇邊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語氣和藹可親,帶著一股淡然,說道:
“小溪,我有心想要幫你一把,所以才問你這些事情的,如果你不願意,那我不理會這件事情也是可以的,隻是你要想好了,過了這個村子就沒有這個店了。”
“還有,今晚過後,張三貴是絕不會再有能力幫你了,他現在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而你大姐張春草就更加的不可能了,她是外嫁女,根本就無權幹涉家裏的事情,所以,我現在是你唯一的救命稻草,錯過了我,後悔的隻會是你。”
七慕一句一句,說得十分清楚,張小溪低頭聽著,心裏忐忑又害怕,良久,張小溪才抬眸,她生得一般,衣著樸素而幹淨,眼眸裏蘊含著淚水,倒頗有楚楚可憐的滋味,她小聲的問道:
“你、你是我們大姐在婆家的侄子,我大姐和你娘是妯娌,這樣算來,我們應該是親戚,既然如此,你為什麽要抓我們一家人?”
這個疑問,埋在張小溪的心裏很久了,張春草在對著張三貴介紹七慕的時候,她是有多少聽到一點的,所以,大約知道七慕的身份。
聞言,七慕微笑,目光悠悠遠遠,語氣卻平淡,說道:
“你說得沒錯,你的大姐是我的大伯母,我們確實有親戚身份,可是,這身份並無半絲的情意,你可知道你們以往吃的糧食、用的錢財是從哪裏來的?”
張小溪蹙眉,臉色難看而羞愧,輕輕的說道:
“我家裏沒有田地,父母又整天在家裏,是以家裏的日常生活隻能是靠大姐來接濟,每次大姐回來,總會帶一些東西回來給我們。”
七慕眼眸微眯,嗤笑道:
“她那不叫做帶,叫做偷,偷竊的偷。”
張小溪聞言,小臉一下子就紅了,但語氣卻帶著倔強,道:
“不可能,我大姐說了,那些都是她婆婆願意給她帶回娘家的,那是我大姐在婆家做牛做馬,十分辛勞,才換來的口糧。”
七慕靜靜的看著張小溪,眼底裏都是嘲弄,反問道:
“我們葉家是富貴人家?是大戶人家?”
張小溪咬唇,搖頭。
七慕又在問:
“我們葉家有田,可那田裏也不是白白就能長出糧食的,我爺爺那麽大的歲數了,還整天帶著家裏的人去下地,你說,每一顆糧食都是那般辛苦才得來的,我們會願意拱手讓人嗎?還一幫就是好幾年?”
看著張小溪近似豬肝的臉色,七慕聲音越發嚴厲,道:
“張小溪,你分明就是什麽都知道,還要狡辯!吃了我葉家這麽多年的糧食,此刻卻不肯承認我葉家的功勞,你良心何在?”
張小溪動了動嘴唇,有心想要反駁,可是,七慕所說都是事實,她一時之間竟不知道要從何反駁起………張小溪握緊了拳頭,聲音恍若遊蚊,道:
“我替張家,謝謝葉家………沒有葉家,也就沒有現在的張家了,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葉家會有好報的。”
七慕挑眉,她忽然覺得,血脈相連的人,連秉性都會有幾分相似,她歎息著說道:
“你們張家有三張嘴巴,一天一張嘴巴要吃三頓,從張春草嫁到葉家,也有快十年的日子了,那麽多的糧食、那麽大的恩情,你輕漂漂的一句好報就算了?”
七慕戲謔著再道:
“張小溪,你連做戲都不肯好好的做,若換成是別的人,起碼怎麽樣都會再說上一句‘來世,我做牛做馬也要報答你’,或者是‘恩公,若是來日你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我上刀山下火海,都一定會去’。”
張小溪紅了眼眶,她深深的低下頭模樣十分無助,隻是抽泣著說道:
“我不是故意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葉家的恩情,我一直都有放在心裏的,我大姐常常教誨我,要知恩圖報…………”
一旁,顧南瑾把玩著白玉扇子,他瀲灩的眸光落在張小溪身上,帶著淡淡的嫌棄,笑道:
“食人花對上白蓮花,有趣………銀月,你喜歡哪朵?”
突然被點名的銀月愕然,旋即,他福身看向顧南瑾,對於這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心裏糾結極了,食人花明顯就是葉姑娘,白蓮花就是那個什麽張小溪,他當然不會喜歡張小溪這樣做作的姑娘,可是,葉姑娘又是主子心尖尖上的人,他怎麽能開口冒犯呢……………
“銀月,你走神了。”
顧南瑾的眸光一直落在七慕那邊,卻淡淡的對著銀月說道。
銀月慌忙的單膝行禮,說道:
“白色的蓮花,屬下不喜歡,食人花屬下還從未真正見過,自然談不上喜歡不喜歡。”
聞言,顧南瑾輕輕的看了銀月一眼,那一眼飽含深意,他笑道:
“你呀,狡猾。”
話畢,卻是再沒有問銀月了,銀月見狀,心裏也鬆了一口氣,其實他知道,就算是他隨便說,喜歡白蓮花也罷,喜歡食人花也罷,主子都不可能因為這個去為難他,不管怎麽樣,總歸是句玩笑話,玩笑話笑一笑也就過了。
隻是,現在今瑞不在主子身邊,他就不能再肆無忌憚,凡事更加要謹言慎行才好,把今瑞的責任也一並承擔了。
那邊,七慕凝視著張小溪梨花帶雨的模樣,忽而一笑,淡淡的對著張小溪說道:
“你欺負你了嗎?你這樣對著我哭,倘若是有別人看到了,指不定怎麽編排我………你好壞的心呀。”
“張小溪,早在張春草被張大牛毒打,你卻不肯出麵的時候,我就應該知道,你有一個柔軟的外表,一個可憐的家世,可是,卻沒有一顆善良的心,起碼,張春草身為你的大姐,她可以為了維護你,而正麵去杠張大牛,而你,身為她的妹妹,比她要差上許多……………”
此話一出,張小溪的眉間都憤怒,她敢怒不敢言,隻是死死看著七慕,七慕輕哼一聲,往前走了一步,又道:
“怎麽?你認為你比張春草要優秀嗎?我告訴你,張春草雖然對我一家無情無義,克扣我家的糧食,再偷偷的送去娘家,可是她的心裏,好歹也有你們兄妹,她不像你,自私自利的隻為自己,假如張三貴沒有那個能力幫你,你隻怕是不會再與他親近了吧?!”
如此犀利的問話,張小溪無法直麵,她將頭撇向一旁,她知道她有些自己的小心思,可是對於家人,不,應該是說對於大姐和哥哥,她是愛的,絕不是沒有任何情感的,隻是這份情感很脆弱,隻要有人輕輕一碰,那便會散去………
張小溪的眼裏閃過一絲狠意,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她是家裏最小的孩子,大姐和哥哥為她付出是應該的,可是,在有條件的時候,她也是很願意為大姐和哥哥做些什麽的………並不全然是七慕說的那樣。
“你不是我們家的人,你根本就不了解我們家裏的情況,我們姐弟妹三個向來是相親相愛的,你這樣說話,是有心想要讓我們離心嗎?”
聞言,七慕撫掌而笑,道:
“你該是張家最‘優秀’的一個,為什麽要處處隱忍呢?之前,我還以為你隻是一個單純的選擇不了婚事的小姑娘,現在,倒是該改變一下看法了。”
張小溪緩緩的抬頭,既然所有的偽裝都被撕裂了,那便不必再偽裝什麽了,由於家庭條件的原因,家暴、怒罵、饑餓…………這些都是她童年中的家常便飯,盡管大姐和哥哥已經盡力在保護她了,可是,她還是因此,一點一點的、慢慢的、在不知不覺中發生了改變。
她知道,張大牛每天都要喝酒,可是家裏窮,不是每一天都能夠喝得起的,所以,在家裏沒錢給張大牛買酒喝的時候,她就會找各種辦法不回家,一個人偷偷的、提心吊膽的躲在外麵,等第二天一早,張大牛的怒意都發泄在了陳氏、或者是……哥哥的身上的時候,她再帶著一堆的柴火回家,那麽,就不會被張大牛打罵,因為張大牛也不是時時刻刻有精力打人的,最多,她隻會被一個充滿厭惡的、狠辣的眼神掃過而已,對她來說,不痛不癢。
這樣躲避禍患的事情,她自小就在做,孰能生巧,漸漸的,連最親近的哥哥、大姐,都以為她一如既往的保持著天真爛漫,因而,他們也更加用心的在對待她,保護著她。
血脈相連,她對他們也是有著幾分真正的親情,在力所能及之下,她很願意為他們做一些事情,比如給大姐垂肩膀、給哥哥倒水喝……………變成乖巧懂事的模樣,更討他們的喜歡的愛護。
隻是,張小溪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那些被深深的埋在心底的小心思,被七慕誤打誤撞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是那麽的惡心,那麽的肮髒,那麽的令人痛恨。
包括她自己,也無法去承認那些是她所想、是她所做,而且,她也不可能去承認的,她隻要、隻能是一個單薄的軟弱無力的小姑娘,那麽,自然就有人會為了她而站出來,不忍心她再多受一份苛待。
張小溪與七慕對視一眼,在那一眼中,七慕看見了這個女子的忍耐、利己、潛藏著的報複之心……………那種感覺,就好像是全天下都欠了她一般,全天下都要來還她一般,七慕驀然心涼。
為了這樣的一個人,她要去找什麽真相?又要去替她討什麽公道?或許,她真的和姓朱的那個男子,是天造地設的一對罷了,惡人自有惡人磨。
隻是,她不妨再下點料,權當是替葉家二房這幾年白送出去的糧食爭一口氣,七慕看了一眼天邊,那樣濃烈的墨色,就像是一個深淵,人隻要一旦落入,就會永生永世再也爬不出去了。
七慕微笑著,她站得筆直,話鋒一轉,突然說道:
“你知道為什麽,我知道你說的不是實話嗎?”
張小溪微愣,旋即想起她要被嫁給那樣的一個人的事情,手指握緊成拳,她艱難的吐出幾個字: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我也沒有什麽東西好隱瞞的。”
七慕搖頭,看著依舊死倔的張小溪,笑道:
“你倒是嘴硬,隻是我想知道,為什麽在我說‘可能是因為這個人長得醜陋,所以她才不願意嫁的時候’,你要悄悄的鬆了一口氣呢?”
七慕的笑容又加深了,她現在仿佛是一個在搞惡作劇的孩子,語氣帶著蠱惑,又道:
“正常人的反應,不應該是要表現出深深的認同嗎?不是應該在此刻要更加的悲痛欲絕嗎?可你——卻不是的。”
聽著七慕的推斷,張小溪的額間冒出密集的汗水,那樣肮髒惡心的事實,不應該讓其他的人知道,她蒼白著唇,否認道:
“不是的,就是那樣,沒有其他的理由了,我就是不想要嫁給他,所以才那樣的…………”
這樣的解釋,在七慕淩厲的目光下,顯得十分拙劣,像是一層薄薄的紙,風一來就破了,七慕看著張小溪極力否認的模樣,心裏卻在想著張家一家人的關係。
陳氏在張家毫無地位可言,排除,張三貴是張小溪的求助對象,排除,張春草是外嫁女,根據她和陳氏在院子中的對話,她絕對不知情,排除…………剩下的就隻有————張大牛!
一層一層的迷霧被揭開,七慕勾唇淺淺的笑著,走近張小溪,輕聲問道:
“或許,這件事情,我應該去問問你爹?”
七慕的語氣是篤定,張小溪在那一刻幾乎是要暈厥,她最後的遮羞布呀,她的婚事就是她的遮羞布…………絕對不能被人扯開,否則來日,她要如何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