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啟章學堂
十多日後的清晨,天色還不甚明亮,七慕一家卻是都起身了,冒著涼風,走在牛莊通往小鎮的路上。
“我真的要走了,爹、娘不要再送了,帶著陽陽和小憶然回去吧,回去吧。”
七慕平日常梳的雙丫髻,已然被換成了小書童的發式,額頭上帶著一塊黑色的綸巾,穿著一身全黑,肩上背著一個包袱,儼然是要外出求學的男子打扮,她連連對著葉大壯他們揮手,示意他們趕快回去。
“我們再送送,再送送啊閨女。”
葉大壯懷裏抱著睡眼朦朧的小憶然,步步緊跟著七慕,聲音暗啞的道,帶著一絲傷悲的味道。
“你這姑娘,咋這樣不聽話?現在也沒啥事了,家裏待得好好的,為何非要去那鎮上受苦,求啥子學?讀書認字,那哪裏是姑娘家做的事?”
“要不,你還是跟我們回家吧,咱們跟你爺爺說說,不去上那學堂了如何?你一個女兒身,整日和男子待在一起,要是被人知道了,你日後可咋辦?”
楊麗麗牽著陽陽的手,眼眶微紅,她越瞧著女兒的這幅打扮,想著女兒自己孤身一人去鎮上求學,心裏就越發難受,嘴上不由得碎碎念起來了。
她原本就不同意她家慕兒去幹這種事的,但是又拗不過她這閨女,話說得一套一套,葉大壯被唬得心迷鬼竅了,也一同來勸她,再加上主屋葉老爺子的威壓,她一個婦道人家,是不同意也得同意!
七慕聽了楊麗麗的話,心中不由得微微歎氣,她不明白她這便宜娘究竟為何要一直阻止這件事,按理說,楊麗麗原本是將軍之女,見識自然要比葉大壯、葉老爺子他們廣博,應該明白這讀書的好處。
就因為這事,楊麗麗和她鬧了許久的變扭,最後還是葉老爺子親自來了二房一趟,這才定了七慕這事。
七慕垂眸看了一眼她的包袱,楊麗麗心中雖然是千般不願,但是在收拾包袱的時候,卻是恨不得將整個屋子都打包進去,生怕短缺了她啥,也是可憐一片父母心。
微微勾起唇角,七慕維持著麵上的笑容,雖然她是主動離家,但是她心中也是有著千千萬萬的不舍,若是沒有難處,誰會願意離家?
她笑了笑,道:
“娘,好容易托著族爺奶的福,我有這個機會,是多少千金小姐求也求不到的,這是我的福氣,應當珍惜,哪裏能說啥不去了?”
“眼看著我就要走了,您就省省嘴皮子吧,有空,還不如多看你女兒兩眼,以後,還不知道是啥個日子,咱們才能再見到。”
“你們也別再送了,再送就到村口了,村裏的人家早些起身的,還以為咱們家又咋了,平白還要給咱家招惹閑話,就送到這吧,別送了,我會好好的。”
“就我的性子,你們還不放心啥?”
葉大壯聞言,他終究是個男人,心中縱然難過,但做事也要比楊麗麗果斷些,當下,他就拉著楊麗麗的手,眸中的悲傷背後隱含著一片的堅定,和為人父母對子女的深深愛意,道:
“咱們閨女也是有氣運的人,我們做人爹娘的,哪裏能自己擋了自己子女的路?咱們就聽閨女的,就送到這吧。”
“她娘,你隻要多想著,閨女就是去鎮上一趟,還是學本事的,她很快就回來的,心裏也就好受些。”
又轉頭對著七慕,揮了揮手,麵上硬是擠出來的笑容,很難看,卻有著莊稼人本質的淳樸善良,絮絮嘮嘮的道:
“你去吧,路上千萬要小心,走累了就找個地歇會,別讓自己太辛苦,錢要收好,別舍不得花,反正咱們家平日也是沒有啥花費的,你盡可花,有啥喜歡的盡管買了,隻別委屈了自己。”
“到了別人的地,別人說啥做啥,你自己看著點,也學著點,唉,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我也知道你伶俐,但是,凡事可不能太倔強了,能讓就讓,畢竟我和你娘不在你的身邊,就怕沒人護你。”
七慕這些天來,聽這些話,早就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可是此時,麵對葉大壯的細細叮囑,心中還是頗有些動容,她微笑著連連點頭,纖細柔弱的身子直挺著,好似有無窮無盡的力量。
“閨女,爹最後再說一句,你可別嫌爹煩,那鎮上再好,畢竟也不是咱們自己的家,你要是實在受了委屈,就回來吧,你爹自己沒啥本事,但養我自己的閨女還是沒問題的。”
“你要記得,我們都在等你回家,不管你有沒有學到啥,隻要你回來,我和你娘,還有你兩個弟妹,就高興。”
七慕原本心中還有即將去往更廣闊的天地的絲絲喜悅,但頃刻間,都被這親情間毫無保留的愛給融化了,她甚至覺得,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家更好的未來,要她一輩子留在牛莊,土裏刨食,她也是甘之如飴的。
“嗯,我知道的,我會的,我走了.……”
七慕應完話,驀然就頭也不回的轉身了,望向遠處微藍的天,太陽正在慢慢的升起,帶著柔和的、充滿希望的光,她的眼角倏然濕潤,卻緊抿著唇,不肯發出半點聲響。
走吧,葉七慕,為家人去打拚那光明而溫柔的一方天地,讓爹娘不再為生計發愁,讓陽陽去接受最好的教育,給小憶然一個豐衣足食的童年……
她,必要衣錦還鄉!
“慕兒啊慕兒……”
“姐姐,你啥時候回來.……”
“閨女,早些回家……”
轉身之後,七慕從清晰的能聽到背後哽咽哭泣,到隻能隱約聽到,狠著一顆心,她的步子倒是越走越快,臉上的笑容也漸漸淡去,取而代之的是麵無表情的決絕,甚至有些微微的冷漠。
停下來又能幹什麽?徒增傷悲罷了,她本就不是那樣的人。
……
天色微暗之時。
“應該就是這裏了,啟章學堂,東華帝國最有名的童子啟蒙學堂。”
七慕大口喘著粗氣,伸手擦了擦自己額上的香汗,微微抬頭望著那恢弘大氣的牌匾,露出一個充滿希冀的笑容,眼神異常的明亮照人。
“這位大哥,請問此學堂的堂長是柳穀旬堂長嗎?”
站在門前值守的讀書人打扮的那男子,瞧了七慕一眼,好似驀然瞧見七慕左臉上那結痂了的疤痕,被嚇住了,怔愣了一會,又見七慕打扮著實寒酸,才語氣似有些嫌棄的道:
“恩,是。”
七慕見狀,也不惱,淺淺笑著,不卑不亢的又問道:
“我家老爺子與學堂的堂長有故,托了些話,特意讓我來見柳堂長一麵,這位大哥可否帶個路?”
那年輕男子皺著眉頭想了一會,沒說不,也沒說是,而是先問道:
“你是哪家的小書童?堂長一向事務繁忙,我也不好平白驚擾了堂長。”
言下之意,便是若是七慕背後的人不夠分量,他是不會帶路讓她去見堂長的。
七慕無奈,葉家早就沒落了,她就是如實說了,這人隻怕也不知道,恐怕還得說她是胡說八道,思索之下,她初來乍到,也沒有其他門路,便隻好從懷中取出她視若珍寶的那封信,在那年輕男子麵前揚了揚,道:
“我並不是隨便唬人的,我家老爺子確實與柳堂長有舊故,有此書信為證,但其內容隱私,卻不好與你相看,還請大哥行個方便。”
那年輕男子將信將疑的瞧了兩眼,半天,卻是道:
“我家堂長是什麽人?就你這樣的人,想必你家老爺子也不怎麽樣吧?肯定不是什麽貴人,你快走吧,別擋在那,汙了這讀書的聖地。”
七慕聽了這話,心裏微微有些生氣,這人竟如此勢利?也不問這書信的真假,倒是先打量起她的身世來了,她家的老爺子是最好不過的人了,這種小輩豈敢妄言?
她冷笑了一聲,指著“啟章學堂”那塊牌匾,鏗鏘有力的道: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大鵬一日同風起,扶搖直上九萬裏,按你說的,他而今卻是忘了舊時的故人情義。”
“你又是什麽東西?就敢替柳堂長做決定,難道是心懷不軌,想讓你家堂長被天下讀書人,取笑為忘恩負義的蓬蒿之輩嗎?”
“不分真假,倒先論起貧賤富貴,看你也是個讀書人,隻可惜內裏卻是敗絮其中,你如此作為,怎敢站於此牌匾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