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九章 梧桐棲鳳
七慕笑了笑,眼底劃過一絲極淡的疑惑,道:
“大師這是何意?”
不待那和尚回答,楊麗麗和葉大壯夫妻倆便衝了上來,楊麗麗很是驚訝的指著那和尚,道:
“大師,可是當年雲遊之時,曾路過我家的那位高人?”
話畢,楊麗麗又驚覺自己的舉動不甚妥當,便連忙福了福身,給那和尚行了個禮,才目光殷切的注視著那和尚,婦道人家的規矩都給拋到九霄雲外去了。
還有啥,比她的慕兒更加重要?
那和尚微微一點頭,道:
“夫人好記性,老朽就是當年那個過客。”
一聽這話,不僅楊麗麗激動了起來,葉大壯也按耐不住性子了,他拉著七慕,連連喊道:
“閨女,來,快給大師見個禮,他可是你的恩人咧……”
七慕一聽這話,心中覺得很是好笑,她爹莫不是腦子壞了?她剛剛明明就見過禮的,心中雖然是這麽想著,但行動上七慕卻是順從的,她規規矩矩的又給那和尚福身行了個全禮,口中道:
“大師。”
那和尚見狀,笑了笑,慈眉善目的模樣宛如西天的佛祖。
“大師,求你救救我家慕兒吧,她是個好娃子,一輩子不該就這麽糟蹋了啊……”
楊麗麗倏然拜跪在那和尚麵前,哀哀哭訴道,打了七慕一個措不及防,不等七慕做出任何反應,卻沒想,連葉大壯也隨著楊麗麗跪了下去,也道:
“大師,求你發發慈悲,再救救我閨女吧,不能讓她一輩子就那麽毀了……”
楊麗麗夫妻兩人都跪在那和尚麵前,七慕一頭霧水,卻不由得也跪了下去,她的爹娘都跪著,她一個人站著,算什麽事?
未等那和尚有隻言片語,吳家嬸子卻是怒氣衝衝的從高堂上走了下來,橫眉豎眼的道:
“你們二人是搞的啥幺蛾子?別以為去請了一個不知道來路的破落和尚,那丫頭就可以翻天了,這是規矩,該咋辦還是要咋辦的!”
牛出息愣怔了一會兒,終於從多年以前的回憶走出,臉色微喜,他快步上前去,拽住吳家嬸子的胳膊就往後撤,低聲吼了一句,道:
“你消停著點,也不看看眼前是誰?就敢這樣?你還有沒有規矩了?得罪了貴人,是想要被趕出牛莊嗎?”
看著吳家嬸子低著頭站在角落裏,似是不敢再亂言亂語的樣子,牛出息才略微有些滿意,吸了一口氣,整了整衣裳,抬步走到那和尚麵前,未說一句話,倒是先恭敬的跪下,實打實的磕了三個頭,才道:
“大師,多年不見,大師可還好?”
“極好。”
看著那和尚和牛村長的互動,七慕唇角微勾,眸光卻是平靜如一汪幽靜的潭水,這和尚,究竟是何來頭?
“你們都起來吧,老朽向佛,但不是佛,諸位有事跪老朽也無用。”
那和尚淡淡的說道,並沒有多餘的舉動,他臉上是溝壑般的皺紋,一舉一動也不過分親近,卻總是能無端讓人感覺看他一眼、聽他說一句話,身上便似有春風拂過的暖意。
眾人應是,紛紛起身,但在那和尚麵前皆低頭垂手而立,那是由心的敬意,七慕越發覺得,那裏麵肯定有事,這和尚莫不是有大來頭,不然,憑著這一身的衣衫襤褸,就算是在牛莊這種偏僻的地,哪裏能得到這樣的尊重?
“大師此番而來,可是有啥事?”
牛出息微微抬眼,仗著他是一村之長,在這裏是地位最高的人,便鬥膽開口一問,那神情小心翼翼的,好似生怕大師惱了他一般。
反倒是那和尚,倒是沒那麽多規矩,笑著緩緩的道:
“牛村長也是能幹,這麽多年了,後生都不知道起了多少,江山代代有人才,牛村長還是穩坐村長之位。”
牛出息心中琢磨不定那和尚的意思,到底是誇自己能幹呢?還是說自己當村長當得太久了些,便隻好笑著,但他又覺得不應大師的話不好,便嚐試的道:
“牛莊的後輩,大師可有看中的?”
誰知,那和尚隻是撫須而笑,平和的眼神好似看穿了牛出息心中所想,麵上卻又不道破,隻言他,道:
“老朽今日所來,可不是為了給村長當勞力,選才俊的,此番而來,是要向村長討個人情罷了。
“大師請說,就是傾盡牛莊之力,我牛莊也必當做,更何況,牛莊本就還欠大師的,該是牛莊還大師人情。”
那和尚和藹的笑著,瞧了七慕一眼,目光便又轉到牛出息身上,緩緩的道:
“老朽所求的,便是此夫婦所求的。”
牛出息一聽,有些不可置信,道:
“大師,說的可是慕丫頭的事,可那……”
那和尚點了點頭,眼神極為平和堅定,帶著不容辯駁的力量,道:
“正是,老朽所說便是此事。”
一旁的葉大壯和楊麗麗,則是兩人相互攙扶著,流著淚,語無倫次的就開始向大師道謝,七慕作為當事人,心中自是有所思量,但見楊麗麗又哭了起來,便先上前去,輕聲安慰她。
牛出息聽聞那和尚肯定的話語,隻微微一皺眉,便果斷的開口道:
“大師菩薩心腸,慕丫頭本就無罪,既然大師為慕丫頭說話,這事不做也罷。
“大師放心,我自會親自稟了宗堂祖宗和村裏族老,免這丫頭受這一遭罪。”
那和尚聽聞此言,似是意料之中,麵色平靜的點了點頭,道:
“甚好。”
又看向七慕,微微一笑,道:
“姑娘能否與老朽閑話一會?”
“大師,這是當然,您要說多久都無妨……”
七慕還未開口應,楊麗麗便哽咽著先替她回道了,說完,又好似怕七慕不懂事,又當眾對著七慕細細叮囑道:
“慕兒,你可得跟大師好好說話,想你一條小命,還是大師救下的,不然,哪有今日的你?就連你的名字,也是大師屈尊給取的,你可得好好和大師說話,在大師麵前,要恭恭敬敬的……”
七慕無奈,她何時做過不守規矩的事了?等應了楊麗麗的話,在眾人目光的目送下,七慕才跟著那和尚走出吳家的大門。
也不知道那和尚是要去哪裏,七慕隻覺得周圍的景色,明明日日都在瞧的,現在不知為何卻是一步一變,但細細一瞧,又好似沒變,七慕整個人越發雲裏霧裏的。
好容易等那和尚停了下來,七慕腦中已有些頭痛,好似無數的針在刺著她,她勉強立直了身子,恍惚中瞧見那和尚輕輕一揮他寬大的袖子,七慕腦中的針便頃刻散去,她的眸子刹那間清醒不少。
“姑娘,可好些了?這改命再生的機緣可是千年一遇,承受的自然是要比旁人多些。”
七慕看著在她眼前笑得和藹的和尚,眸光漸涼,心微微一顫,麵上和婉的笑容一如往常,卻並不講話。
那和尚並不在意七慕的反應,又道:
“姑娘若此生要順當,便要過三劫,老朽已幫你過了兩劫,剩下的一劫,卻是不能妄加幹涉的,或生或死,皆由姑娘一念之間。”
七慕聞言,笑容越發的明媚,眸光卻明明暗暗,許久才緩緩道了一句:
“大師知道我是誰?知道我來自哪裏?”
“怎會不知?但一縷孤魂,又何必深究這些,活在當下便是,這才是你活著的佛意。”
“佛意?我不信佛的,哪來的佛意?佛又是誰?怎能主宰我?”
“一花一世界,一葉一菩提。”
見那和尚一字一句的道出這句話,七慕驀然覺得自己有些突兀了,她靜了靜心,道:
“大師見怪了,七慕無意冒犯,隻是心中多有疑惑,還請大師解答。”
“老朽當知無不言。”
“我本已死,為何又活了,難道是人人都如此?”
“這是你的因緣,前世欠的債,今生要還罷了,固有死而又生之事。旁人自有旁人的命數,區區之地,哪裏容得下萬物轉生。”
“欠債?欠誰的債?”
那和尚微微搖頭,道:
“命定的天數,時候到了姑娘自會知道,老朽若是多說,壞了因果,反而不美。”
“好,那我不問這個,但大師總能告訴我,我此生要過的三劫是什麽?”
“你這三劫,第一劫,是換名劫,你和她本相距千年,你要借她而生,名應當相同,命才能改。”
七慕本原名葉金花,後才改名為葉七慕,想來,那和尚所說該是此事。
“第二劫,則是今日之事,冥人劫,你本不屬於這裏,魂身還未相融,平日無事,但若與冥者同處棺材一夜,則魂飛魄散,不可挽救。”
七慕打了一個寒顫,眼底不竟有些後怕,她原以為沒事的,卻不想……定了定心神,她問道:
“那第三劫呢?”
“第三劫,那才是真正的大劫,前兩劫,老朽皆可幫你安然度過,最後這一劫,是無能為力,那是你存在的佛義,當由你自己去解開,老朽隻能再提醒姑娘一句:萬事,一念之間,一念生,一念死。”
七慕聞言,知道這和尚也不可能再多說了,便福身行禮,向那和尚道了謝。
那和尚微笑著,就要離去,臨走之時,卻又回頭再道:
“老朽這一去,便是無涯了,與姑娘也是有緣,便多說一句,梧桐棲鳳,姑娘不該在此地多留,多留也無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