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神秘和尚
三日後。
彼此妥協,這是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
七慕坐在床沿邊,青稚的年紀,萬千青絲卻收攏盤成已婚婦人才梳的發髻,襯著她沉靜的氣質,倒也不覺得別扭。
她穿著一身嶄新的白色襦裙,那是楊麗麗連日熬夜趕製出來的,做工不算精致,甚至連一點裝飾性的簡單刺繡也沒有,但布料卻是貼身舒服。
七慕的指尖撚著一朵大紅花,雖是山間野花,但顏色鮮豔奪目,開得極好,隻可惜,正逢花盛之時,卻被人就這樣無情的采摘了,好不可惜,七慕打量著那花,在心中默默歎道,也不知道是歎花,還是歎己。
“慕兒,吉時到了,你好好收拾收拾,咱該去了。”
楊麗麗慘白著一張臉,推門而入,頭上也戴著一朵和七慕手中一般的大紅花,隻是比七慕略小些,她眼底是盈盈的水波,悲意在其中潺潺流轉,柔弱的語氣帶著些微的顫抖,直擊七慕的心扉。
七慕聞言,抬眸一笑,笑意清靈純淨,宛若即將要嫁給死人做媳婦的新婦不是她,淡淡的道:
“那就走吧,瞧著這日頭也快要落了,拖了吉時就不好了,還得無非讓人詬病。”
楊麗麗凝望著自己女兒風輕雲淡的模樣,抿了抿有些開裂的唇,似是艱難的擠出一抹笑來,上前將七慕手中的大紅花取了,似是想要親手幫七慕戴上那代表喜慶的花,指尖卻微微顫抖著,明明就近在咫尺,她卻遲遲下不去手。
七慕端坐著等了片刻,感覺自己的發頂一直沒動靜,才微微仰頭,抬眸看了楊麗麗一眼,她的臉龐上的兩行清淚,讓七慕眸光微微一凝,頓了一頓,七慕卻是主動伸出手來,去握住楊麗麗顫抖的手腕,微微用力,幫著她,給自己戴上了那花。
“娘,我左右不過是穿著這身見不得人的衣裳,戴個花,點個唇,去吳嬸子家走一趟,過個過場罷了,過了今晚,我也就回來了,你不要擔心。”
七慕緩緩站起了身,夕陽的餘暉撒在她的身上,身影娉婷,白衣紅花,明明是冥婚的打扮,卻是別樣的出塵靜謐,斂盡世間繁華三千,她伸手為楊麗麗一點一點的擦拭淚水,紅唇邊勾起一抹淺淺淡淡的笑,道。
楊麗麗喉中哽咽,淚水更似像斷了線一般,止也止不住,她點了點頭,語氣哀婉悲涼,道:
“娘知道,可娘心裏還是難過。”
兩人相對,靜默了一會兒,楊麗麗伸手抱住七慕瘦弱的身子,擁她入懷,又道:
“慕兒,明知那是啥事,娘卻要親手送你去,這一去,你的一輩子就斷送了,你恨不恨娘?怨不怨娘?”
“你不用說,你不要說……娘也恨自己,娘也怨自己,是娘沒本事,一輩子都窩在這裏,還讓你們也跟著娘,斷送了錦繡的前程,如今還要受這種委屈……”
“那是一輩子啊……”
七慕聽著楊麗麗的話,空靈的眸光終於染上一層極淡的哀傷,她微微歎氣,反手抱住楊麗麗,聲音很輕,卻極為誠懇的道:
“我不恨娘,也不怨娘,這該是命罷了,半分由不得人的,所以,這咋能怪娘呢?”
“娘,你不要哭了,今天好歹是你閨女的大日子,你這樣哭,被人看到了,又要在後麵指指點點的,倒說咱們家不好了。”
“你隻要想著,過了今晚,你閨女就又回來了,咱們一家該咋過日子,還是咋過日子,就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就好了。”
“娘,你都哭了好幾天了,再哭,這眼睛該不好了,我會更難受的。”
葉大壯不用被村裏除名,葉家二房仍有落腳之地,不會流離失所,七慕也不用沉河或是活葬,力爭之下,村裏到底是鬆了口留了她一條性命。
葉家、吳家、村裏,三方達成最後的共識:
祖宗規矩不能違背,七慕還是要嫁給草根,冥婚還是要舉行。
隻是,由於七慕年紀尚小,尚未及笈,這次隻是簡單的舉行冥婚,七慕陪著草根在棺材裏過一晚,就當是洞房花燭。
七慕此後就算是吳家的媳婦,但是在及笈之前,仍在娘家過活,及笈之後,則一生侍奉公婆,守孝敬的本分。
當然,吳家也當著宗堂族老的麵,發誓:決不苛待七慕,必留她一命!
這就是最後的結果,對七慕來說,大概也是最好的結果了,對於這種極為不人道的事,七慕不是沒有想過要反抗要拒絕要逃,她從來都不是逆來順受的人。
可是,她的家在這裏,她的家人在這裏,她一個人會怎樣倒是沒關係,但是,如果會連累到他們的話……一舉一動,七慕總是要反反複複的推敲,這樣一來,很多的事便束手束腳的,得不到最好的解決。
“姐姐,你真的要嫁給草根哥哥嗎?可是他都死了,你為啥還要嫁給他?你不要嫁給他,陽陽不要姐姐冥婚……”
推門而出,七慕第一時間便迎來了陽陽的熊抱,陽陽個矮,兩隻小短手也隻能緊緊抱住七慕的大腿而已,他仰頭看著七慕,扁著嘴,大大的眼睛裏水汪汪的,好似一眨就會掉下一滴淚來。
七慕極為自然的伸手摸了摸陽陽的頭,臉上笑容和煦,但張了張嘴,半天卻不知道要和陽陽說些什麽。
這種事,該和小孩子怎麽說呢?說少了,他也不會明白,說多了,他晚上該做噩夢了,七慕思及至此,驀然有些厭惡自己的身體,一個即將和死人同棺的身體。
“陽陽乖,姐姐去去就回來了,陽陽在家要聽話。”
半天,七慕才堪堪略顯僵硬的道了一句,避開了陽陽的問題。
“閨女,要不,你還是走吧,這事咱們不做了,家裏還有些錢,你都帶去鎮上,總能活些日子的,等風聲過了,我再去接你。”
葉大壯牽著小憶然的手,皺著眉頭思索了半天,平時黝黑而剛毅的臉龐,此時滿是灰敗,道。
“我走了,你們咋辦?我總不能一個人躲在暗處,看你們被全村排擠,甚至整個葉家都受此牽連吧。
“如果我自由的代價是這樣,爹,那你要我下半輩子咋活?我不怕一時的黑暗,不怕一個晚上的黑暗,但是,如果讓我一輩子都陷於黑暗的話,我恐怕會活不下去,我並沒有那麽堅強。”
七慕一隻手牽著陽陽,一隻手去牽起楊麗麗,而後走向葉大壯和小憶然,苦難的一家人,結結實實來了個擁抱,七慕閉上眼睛,唇角微微揚起,輕輕柔柔卻仿佛帶著無限的力量,道:
“這隻是一個坎而已,會好的。”
“可是,冥婚也是婚,閨女你要真行了那禮,這輩子就真的是吳家的媳婦了,不能改嫁,爹再也幫不了你了。”
“爹,沒關係的,離你閨女及笈還有好幾年,這中間的變數也估摸不準,更何況,有了這一紙婚約,也是變相的保護,看誰敢打我主意!冥妻,可是少有人敢惹的,熬過今晚就好了。”
“閨女啊……”
……
“到了這個時辰才來,你還沒過門,就這樣放肆,當日族長所說,你莫不是當了耳旁風?”
七慕一進吳家的大門,吳家嬸子便冷著臉瞪著她,目光如刀子一般,罵罵咧咧的,她也是穿著一身的白,頭上一點紅,白是喪,紅是喜,冥婚是不喪不喜,又喪又喜的詭異,掛著一白一紅的吳家,場麵冷清得可怕。
七慕沒有搭理她,抬眸看向靈堂中孤零零的棺材,微微一笑,心道:死人可比活人好多了,安安靜靜的,沒有那麽多歪腦筋。
“好了,既然人到,那就開始行禮吧,過了吉時可就不好了。”
牛出息從一個拐角走出,目光從七慕身上掃過,又看向吳家嬸子,他聲音渾厚不帶感情的道。
“慕兒……”
“閨女……”
七慕聽著背後傳來的淒涼的喊聲,臉上的笑意卻漸深,眼底一片倔強,她直挺著背,站到那副棺材旁邊,距離之近,就算是棺材蓋得嚴實,她的鼻尖也可以嗅到那腐敗的味道。
吳家嬸子和她的男人已坐在了前方,等待七慕的磕頭,牛出息站在前側方,七慕的爹娘在最後麵相互依偎著,流著淚,看著。
“牽紅線。”
牛出息的眼光瞥了棺材上綁著的紅線一眼,七慕會意,輕挪了一步,雙手拿起紅線,這紅線,一頭是她,一頭是草根的棺材。
“一拜天地。”
牛出息高聲道,七慕依言,麵無表情的拜天拜地,禮成。
“二拜高堂。”
牛出息高聲道,七慕斜睨了坐在高堂的那兩人一眼,眼神之中流露著淡淡的嘲諷與不屑,真以為,這一拜,她的命就可以拿捏在他們手中了嗎?且走著看看,看最後到底是誰拿捏誰!
七慕隻稍稍停頓,便雙膝著地,依言跪拜,禮成。
“夫妻對拜。”
牛出息瞧了一眼那粗製濫造的棺材,再次高聲道,七慕也轉向那棺材,淡淡一笑,無盡苦澀,便要躬身拜下去。
此時,門外卻有一道出塵的喊聲,道:
“且慢,姑娘且慢。”
眾人皆往門外一看,隻見一和尚飄然而來,衣衫襤褸卻氣質非凡,他無視他人,徑直走到七慕麵前,微微點頭,端得是和藹仁慈的模樣,道:
“姑娘許久不見,竟沒入這般境地,著實不該,南無阿彌陀佛,老朽倒是來得剛好。”
七慕見那和尚氣度不似常人,行事也算有禮,便也福身行了一禮,道:
“大師可是認錯人了,我不曾見過大師。”
“姑娘記不記得老朽無事,隻需知道,這冥婚,可不是姑娘的果,姑娘還是快快離去,免錯了冥冥緣分,誤了卿卿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