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要你償命
七慕微微轉頭看向那婦人那邊，餘光瞟到那個婦人正趴在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娃身上痛苦流涕的模樣，旁邊還有一個渾身濕透的漢子，神情沉默而痛惜的看著那對母子，她長長的睫毛瞬間微微一顫，七慕緩緩吐出一口氣，立起疲憊的身子來，望著那邊。
“大姐姐。”
巧丫頭也隨著七慕望了那邊一眼，隨後又回頭看向七慕，眉頭微皺，她輕輕喊了七慕一聲，語氣中流露著濃濃的擔憂和害怕。
“我去看看。”
七慕轉頭望向巧丫頭，唇邊帶著習慣性微微上揚的弧度，她的聲音放得很輕又很柔，宛如天邊飄渺不定的白雲。
而後，七慕又好似是想到了什麽，她抬眸看了巧丫頭一眼，麵色平靜，眸光悠悠，再道：
“你記得看好他們。”
這個他們，自然指的就是陽陽和小憶然。
巧丫頭聞言，愣了愣，才有些僵硬的微微點頭，伸手將身邊的兩個小娃娃摟在懷裏，眼中卻泛起水光，她低著頭，眼眶紅了起來，眉眼間流露出千回百轉的歉意。
七慕以手撐地，站起身來，好心大嬸給的衣服披在她的身上，迎風而動，卻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沉重和落寞。
七慕動手迅速將那衣服理好，不求美觀，隻要可以完全遮住她的身子就好，她自己的衣服目前也不可能找回來，就先這樣吧，那孩子的性命更要緊。
“姐姐。”
陽陽見七慕抬步就要走，倏然掙脫開巧丫頭的懷抱，扯著七慕衣服下擺的一角，他的雙眼紅腫著，身上的衣服也是濕答答的，一直在往下掉著水珠，陽陽怯怯的開口，聲音不複以往的稚嫩，哭泣後的暗啞，充斥著強烈的不安。
“你好好待著，不要亂走。”
七慕麵無表情的瞥了他一眼，淡淡的道，也不顧陽陽拉著她的衣角，她徑直抬腳就往前走。
不料，平時一向聽話乖巧的陽陽，這次拉著七慕的衣角，卻掘強的怎麽也不肯鬆手，被七慕走動的力道一帶，小小的身子直直往河灘上一撲，倒在地上，滾了滿身的泥巴，摔疼了小小的身子。
七慕聽見陽陽又開始抽抽噎噎的聲音，眸光一凝，腳步卻依舊朝著那對母子那邊趕去，背後是巧丫頭緊忙扶起和輕聲安慰陽陽的動靜。
“大嬸你先起身來，讓我看看。”
七慕在那男娃身邊蹲下，看著那婦人趴在男娃胸口哭泣的模樣，不由得眉頭輕輕一皺，開口道。
這婦人的重量全壓在一個孩子身上，就算是這孩子命大，還有些氣，也是要被壓斷了。
“你說啥？看啥呢？我的兒啊，我的兒啊，你要活著啊，大夫咋還不來……”
七慕見那婦人隻是悲憤的看了她一眼，並不為所動，依舊哭天搶地的在那哀嚎著，她微微提高的語調，再道：
“你想要他活命，就趕快起來，這離李家那麽遠，等方大夫到了，黃花都涼了，救人要緊。”
溺水者，救上岸後，必須及時清理口鼻異物，穩定側臥位，而這個婦人卻隻顧著哭了，什麽也沒做，甚至她的行為還不利於這個孩子的存活，七慕看在眼裏，心裏已微微有些著急，語氣之間，便頗有些淩厲的感覺。
“啥？你說些啥呢你？我家草根肯定會活的，啥黃花菜啊，你個小女娃，沒一句好話，方大夫，你咋還不來啊，我苦命的兒啊……”
那婦人瞪了七慕一眼，見七慕伸手好似要觸碰她的兒子，便直接一把將她推開，緊緊抱著自己的兒子，布滿了細紋的黝黑臉上都是淚水，雖然剛才行為粗魯，但是此刻看著卻很是可憐。
“丫頭，你起來吧，別管了，這娃我救上岸的時候就看過了，沒氣了，真沒得救了，唉，也是可憐他娘了。”
站在一旁的剛才救人的那個漢子，伸手扶起七慕，厚實的手掌拍了拍七慕的肩膀，他搖了搖頭，歎了口氣，有些傷感的道。
“謝謝。”
七慕借著那人的力量起來，道了謝，卻又再次向那對母子走去，這次她沒有直接蹲下，而是挺拔的站在那婦人身邊，俯視著那個婦人，淡淡的語氣透著一股若有若無的陰冷，道：
“你要是想你兒子活，就先站到一旁去，別耽誤救人，你兒子命是有多大，能等到方大夫趕來？”
那婦人原已毫不客氣的伸出手指來，直指著七慕，巍巍顫顫的道：
“你！要不是你，我的兒……”
卻好似因著七慕眸光一閃而過的無邊黑暗而住了口，她慢慢將自己的身子挪動到一旁，目光卻一直注視著七慕，那眼神，恨不得將七慕千刀萬剮。
七慕也不去理會，她徑直蹲下，就伸出一根手指來，往那男娃的鼻子前一探，幾瞬後，發覺真的如同那漢子所說，是一點氣也沒有，連出的氣都沒有，她不由得心下一緊。
翻開那男娃的袖子，七慕摸上他有些瘦弱的手腕，凝神靜心想要感覺下這孩子的脈搏到底如何，片刻後，卻猛然發現這孩子竟然沒有脈搏了，她眸子微眯，原以為這孩子隻是昏迷，畢竟能在水裏堅持那麽久，總不可能一點水性都不懂的。
卻不想，竟到達了“假死”這種地步，當然，也可能已經是真的死了，七慕當機立斷，抱著無論如何，也要試一試的態度，她伸手解開了那孩子的腰帶，扒開那孩子的衣襟。
正想檢查那孩子的口腔是否有異物的時候，卻不料，那男娃的娘，一下子就撲倒在她身上，阻止她的動作，口中叨叨著，道：
“你這是幹啥子？你這是幹啥子？！在河裏不救我兒子，現在還要來磋磨我兒子，你弄他衣服幹啥，你一個丫頭，光天化日，還要不要臉了，我可憐的兒啊……”
七慕眉頭緊蹙，原本就孱弱虛透的身子被壓得透不過氣來，她的腦中感到一陣陣的暈眩，意識開始有些渙散。
緊急之時，原本就已經圍在周圍的幾個婦人，還有那個漢子，連忙把那男娃的娘拉開，七慕來不及說話，起身就撲到那男娃那裏，先檢查他的口腔，確定沒有異物之後，來不及進行“控水”，便開始口對口進行人工呼吸。
瞧著這一幕，原本還吵吵囔囔的那婦人，瞬間就安靜，屏氣凝息的同周圍的人一般，好似石化的注視著七慕奇異的動作，她的眼神帶著熾烈的希冀。
七慕重複著人工呼吸和心髒按摩這一套動作許久，一遍又一遍，她也不記得到底做了多少遍，隻記得，天色微暗，遠處有一個人跑來，喊道：
“吳家嬸子，方大夫不來啊……”
七慕坐在地上，她的手指放在那孩子的手腕上按了許久，望了一眼水波粼粼、悠然流淌的河流，七慕麵無表情的垂首，低聲道：
“我盡力了。”
真的盡力了，可他還是……
那吳家嬸子（男娃的娘）聞言，衝到七慕麵前，抓著七慕的胳膊，將指甲深深的陷了進去，她麵容倏然扭曲，語氣猙獰的道：
“我兒子還活著，活得好好的，方大夫會來的！他會來的……”
“你一個丫頭算是個啥東西，竟然說這種話！”
“我是傻了才信你，就是你，就是你，我分明看見你，你在河裏打了我兒子，我兒子就是被你害的，你不打他，他咋會這樣……”
“我真傻，還看著你碰我的兒子……”
“你滾，你滾，我不要再見到你……”
七慕被吳家嬸子緊緊抓著搖晃質問，她抿了抿蒼白的唇，不知道從何回答起，腦海中的暈眩宛如龍卷風一般，越來越嚴重，眼前的一切在她眼中漸漸模糊起來，這個下午，過得真是太難受了。
眾人見吳家嬸子失態，連忙上前去，拉開了她和七慕，那漢子見七慕虛弱的模樣，他便上前扶住了七慕，對著吳家嬸子道：
“吳家嬸子，這丫頭也是好心想救人，你怪她幹啥子？”
卻不想，一石激起千層浪，吳家嬸子聞言，反而情緒更加激動，她一臉嫌惡和痛心的往地上呸了一口，聲嘶力竭的道：
“你知道個啥？要是沒這丫頭，我兒子根本就不會死，就是她，我看見我兒子明明就要遊上岸，是她，就是她，一腳踢了我兒子，才沒讓我兒子遊上岸……”
七慕微微抬眸，眼中閃過一絲不可置信，這是什麽說法？他兒子是因為她而死的嗎？如果不是他兒子要踩著她的命活，死命拉她的腳，她會踢開他嗎？
誠然，她的做法確實是錯了，但是，當真的命懸一線的時候，讓她用自己的命去成全舍生為人的道義，她做不到，也沒想過要做到，憑什麽？
我去救你，假如最後還是救不了你，難道還要陪著一塊死，才是算是仁至義盡嗎？
如果真的追究到底，陽陽究竟為何會坐在一隻破船中，這一定跟她兒子脫不了關係，陽陽一個人，沒有大孩子帶他，是沒有能力這樣做的，她離開才短短的時間，不清楚的事卻還很多。
片刻後，七慕抬頭，望著已經有些瘋癲的吳家嬸子，她的唇邊苦苦揚起一抹極淺的笑，淡淡的道：
“吳家嬸子，那水中的事，在場的人該是你看得最清楚不過，畢竟那是你兒子，我做了啥，為啥會這樣做，自是旁觀者清。”
說完，七慕也不再停留，事已至此，改做的都做了，她走到巧丫頭身邊，牽起陽陽的手，平靜的道：
“我們回去吧。”
巧丫頭膽怯的望了吳家嬸子泣不成聲的模樣一眼，抱著小憶然，微微點了點頭，跟在七慕後麵，兩人一前一後，不急不慢的離開此地。
“你等著，我要你償命！我可憐的兒啊……”
七慕背部微微一僵，牽著陽陽的手不由得一緊，這是她最後聽到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