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滿樓(已修)
七慕來時,還有一輪皎月相伴而行,微暖人心,待到她離去時,一眼望去皆是黑暗,白日熟悉的一草一木,此刻皆染上三分入骨的寒意。
七慕低頭默默的收拾好帶來的那兩隻碗和空了的酒瓶,帶著微微雜亂無章的複雜情緒,她準備靜靜的離去就好。
道別,除了無用的禮貌之外,也給不了那個人一點安慰和力量,反而徒增悲涼罷了。
七慕朝著回去的小路,緩緩的走了幾步後,握著籃子的手,終是微微一緊,而後唇角卻微微揚起,她回頭,淡然之中又帶著一絲說不清的情緒,她冷不丁的對方大夫說道:
“方大夫,你是不是很看不慣我娘?”
那語氣分明帶著一絲調侃和笑意。
方大夫已是坐在牛莊村口的樹墩上,依舊望著那條沒於黑暗的小路,聞言,他驀然身後微微一僵,而後,竟輕聲笑了幾聲,情緒不明,他輕輕揮了一下寬大的袖子,好似在彈去沾染上的塵埃,他淡淡的歎道:
“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有心輔佐,無力回天。”
那低沉隱去了鋒芒、又帶著一縷縷纏人衰敗的聲音,久久回蕩在七慕心中,泛起一陣陣的漣漪。
若不是,那人是將軍最愛的唯一的女兒,以她這樣怯懦不堪、自私自利的行為,他方從言,一定會親自動手殺了她,
她這樣的後人就是將軍一生中唯一抹不去的汙點。
但於將軍而言,楊鈺(七慕她娘,真正的名字)卻是比自己性命還要重要的珍寶,因此,他隻能選擇閉上眼、蒙上心,一心一意的護將軍之護,愛將軍之所愛。
所以那日,看見楊鈺竟受了那麽重的傷,他才會如此暴怒,不管這麽說,那人都是將軍的掌上明珠,本來該是要跟京都那所謂的大家小姐那般,過著錦衣玉食、賞花看月的悠閑日子,沒想到,最後卻淪落到去做了農戶的妻……
一想起這些,他的心裏總是覺得對不起將軍的救命知遇之恩,深感愧疚不安。
“恩。”
七慕輕輕回應了一聲,便頭也不回的走了,背影好似帶著一股決然的味道,步子走得倒是極正極穩。
日子還長著,事情慢慢做就好,總有有那一天的,當下之急,是深更露重,她稍稍喝了些酒,身體暖和,心神卻是有些乏了。
回去,睡了吧。
……
梧桐鎮的紅巷,男人的溫柔鄉。
尤其是紅巷裏的花滿樓,名滿天下。
那裏麵的女子,就連最一般的丫鬟,皆是其老鴇麗娘,精挑細選,多年栽培而成,個個明眸紅唇,姿容俏麗。
更何況是花滿樓裏的真正的姑娘?她們,常常隨意做嗔做喜間,便使許多男人昏了頭,摟著美人兒立誓道:隻願一生流連於此,醉倒於汝懷中,從此結發夫妻是路人。
花滿樓,總共有七層,層層迎客極有講究。
一二層,給流水似的散客,即有來往於梧桐鎮,腰纏滿貫、穿金戴銀的大客商,一般的中小客商倒也不是不想,隻是望洋興歎,不是不想,是沒那個實力。
三四層,給有些身份地位聲望的客人,一般即是梧桐鎮或是江南城的一些大戶人家的公子少爺,當然,也常常有慕名而來的各地男子。
四五層,給來自整個東華帝國身份貴重、地位尊崇的真正貴客,多是些皇親國戚、朝中大臣。
第六層,極少有人踏入,據說,上一次開放,還是十年之前,為了一個如謫仙一般的男子……
第七層,眾人更是聞所未聞,到底是何模樣。
此日此晚,花滿樓的第七層,卻是迎來了一個身著玄衣的翩翩少年。
在那鑲嵌著琉璃寶石的貴妃椅上,他神色慵懶的斜躺著,一雙如桃花般綻放的眼眸,流連轉動間,無意卻勝有意的流露出絲絲縷縷、纏綿悱惻的情意,若有似無的輕輕撩撥著人的心扉。
在他之下的不遠處,精美絕倫的波斯地毯之上,一個曼妙的少女,雙膝跪地,低眉垂首,那雙白淨細嫩的玉手,在那刻著栩栩如生的飛鳳的紅木古箏上,似隨風舞動著,修長的手指撫過琴弦,如泉水叮咚,又似佩環作鳴的琴聲蕩漾而出,宛如天籟之音,如雲行,似水流,清耳悅心,極為動人。
她的麵容如出水的芙蓉一般,芳菲冠絕,年紀尚小,眉眼之間卻已然有一股明豔嫵媚的味道,又隱隱透著少女的天真爛漫,她身姿婀娜,氣質不俗,正是花滿樓裏近幾日,以一曲悠揚婉轉、娓娓動人的“陽春白雪”成名的美人——吹雪姑娘。
年方十二的吹雪,在小心翼翼的彈琴之餘,漸漸有些耐不住心中蠢蠢欲動的小女兒心思,思前想後,她貝齒微咬紅唇,終是順著她心中的念頭,極快的悄悄抬眼瞥了那斜倚著的少年一眼。
霎那間,白皙的俏臉上便飛起兩朵淡淡的紅霞,縱然,椅上的那人好似並未正眼瞧過她,她卻仍是亂了心神,控製不住的手微微一顫,這一曲,便是破了音了……
一滴圓潤的血珠,滴落於琴弦之間,妖豔的散開,一點點的驚了她的心。
吹雪微微顫抖著身子,起身,而後盈盈拜倒於地,整個人匍匐於那人麵前,宛如最聽話最乖巧的奴寵,她緩緩的抬頭,眼睛卻看向地板,瓊姿花貌,淚眼朦朧,聲音柔柔弱弱,格外惹人憐惜,她紅唇輕啟,道:
“求少爺寬恕。”
良久,室內無琴音繞梁,靜得吹雪把自己淺淺的呼吸聲聽得十分清楚,每過一息,她的心就緊繃幾分,卻不見貴妃椅上的少年有任何的回應。
吹雪的身子顫抖得更厲害了,她想起,來時麗媽媽說的話,那時,麗媽媽拉著她的手,目光深切,反複叮囑道:小雪,你去了,隻管好好彈琴就是,一心、專心、細心,切莫錯了,不可亂看亂語,你隻需好好彈琴就是,明白了嗎?要是錯了,那人要是當真追究起來,媽媽我可保不了你的!
一滴滾燙的淚水,緩緩劃過她精致美豔初開的臉龐,吹雪緊緊抿著紅唇,她已然違了規矩,也不敢再多說一句話,她將自己纖細的身子蜷縮成一個球,宛如深冬在寒夜無處取暖的流浪貓,她惶恐不安的靜靜等待著她的結局。
吹雪,或許,今夜過後,要真當如雪花那樣飄零,從此,大好年華就此遠去,人間樓中再無此人。
她深知,說得好聽,她便是花滿樓的當家姑娘,說得不好聽,那她便還不如大戶人家的灑水丫鬟來得幹幹淨淨,光明坦蕩。
無權無勢,容顏再美,顏色再好,也不過是人上人的玩寵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