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螳螂捕蟬
“老二家的，啥回事？圍在豬圈幹啥子？讓不讓人安生過日子了？！成天這樣吵吵鬧鬧的！這家還像個家嗎？！”
李氏被一大群人簇擁著緩緩走來，宛如大戶人家的老太太，人未到聲先至，她的麵龐陰沉著，就像那雷雨將至的烏黑天空一般，聲音是從未有過得嚴厲，透露出一股不耐煩的味道。
昨晚也鬧，今天也鬧，不好好的管教管教，都沒人把她這個老婆子放在眼裏了，李氏在心裏惡惡的想著。
“娘……”
葉大壯轉身朝李氏低聲喊到，心情低沉壓抑，整個人像焉了的菜。
想著自己一家，媳婦暈倒，女兒受傷，小兒子哭的臉色通紅，可憐極了，他心裏也有氣，可此刻對著自己的親娘，他卻怎麽也發不出來，親娘也再不好、再偏心，也是生他養他的娘啊。
一邊是自己精心嗬護的小家，一邊是生他養他的大家，這個老實粗獷的漢子一時竟難以抉擇，他緊緊抿著唇，心亂如麻，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七慕見狀，輕嗤一聲，心道，她這個爹哪都好，就是腦子不開竅，一心念著她的那些個父母兄弟，從來都是為了大家，選擇舍了妻子兒女，她冷冷的開口道：
“什麽是一家人？這葉家都要逼死我們了，我們是不是死了，這葉家才能安生！奶奶你才能安生！”
七慕的話在古代是極為不恭敬不規矩的，在古代，長輩問話，小輩是沒有插嘴的份的，更何況是以這種極為惡劣違逆的語氣回話。
可是，七慕感受著懷裏瘦弱的身軀，指尖傳來的溫度，腦海中倏然閃現出，她掀開便宜娘的衣服時，目睹的那些縱橫深淺交錯、令人不忍直視的傷痕時，便再是忍受不了。
她讓陽陽去找的人還沒來，但縱然現在不是和葉家其他人開戰的好時機，可是，胸腔累積的滔天憤怒，她指甲不受控製的深掐著她手掌的肉，疼痛讓她拚盡全力，也要護她所護！
“你！你！你！”
李氏麵孔稍稍有些扭曲，胸前起伏不定，在這葉家，從來好沒有人跟她這麽說話過，她心裏氣極，也不再維護那副慈悲和藹的模樣，伸出手，直指著七慕，一連說了三個“你”，目光如一把鋼刀似的劈向了七慕，恨不得將七慕直接剁碎了才好。
見七慕一副滿不在乎、不為所動，甚至有些陰沉滲人的模樣，李氏心中倏然一虛，她轉而對葉大壯嚴厲的道：
“老二家的，看看你養的好女兒，是要活活氣死我嗎？！你們這一房，是嫌我這個老婆子活得太長嗎？”
“我哪點對不起你們這一房了？從來都是一碗水端端得平平的，你們不在主屋用飯，我難道就不管你們死活了？”
“每月老大家的都給你們送糧食，難道那糧食是天上掉了下來的？還是她去偷來的？還有，慕姐兒和陽哥兒的衣服，難道也是天上掉下來了的？”
“我哪點對你們不好了，男娃女娃，村裏哪個像我這樣，年年都給做些新衣服，你們要這樣來糟蹋我……”
李氏說著說著，眼眶竟有些微紅了起來，她以袖子捂麵，聲音越發悲涼暗沉，好似被孩子拋棄的老人。
葉大壯見自己親娘一大把年紀，還要站在烈日下，這樣哭訴遭罪，心裏更加難受，想上前去安慰，步子終究邁不出去，他身子僵持了一會，扭頭看向七慕，想讓女兒先給李氏低頭認個錯。
不管長輩做什麽，小輩總是要敬著的。
可看見七慕倔強微揚的頭，孤立無援的坐在那，眼神裏浸透著無邊的悲涼憤慨，臉龐上沒幹透的淚水在日光下，驀然晃了他的眼。
他動了動唇，終究說不出什麽。
七慕宛若旁觀者，沉默的把麵前的一切看在眼裏，心裏清明。
她在等待，在醞釀，她悄悄的拔下了楊麗麗頭上的一支木簪子，放進自己的袖子裏，隱忍著。
既然開始了，那麽，就要抓住一切機會，獅子搏兔亦用全力，她要借著他們給予的傷痛，踩著他們，扳倒他們，回擊！
聽著漸漸靠近的斑雜的腳步聲，七慕唇角緩緩勾起一抹幾乎不可見的弧度，眼中卻突然滑下兩行清淚，身子顫抖著，壓抑的輕輕哭起來。
過猶不及，先抑後揚。
“這是在幹啥子？葉家的？”
一群人魚貫而入，領頭的是牛莊的村長，牛出息，頭一個問話的也是他。
林大嬸抱著陽陽，落後了村子半步，額上冒汗，有些擔憂的瞧了正哭著的七慕一眼。
七慕特地吩咐的王家嬸子，則眼帶不屑的昂著頭，輕佻的上下打量著葉家一大家子人，一臉的嫌棄。
還有牛莊其他的一些人家也來了，走在前麵的大多是平時裏愛嚼舌根的，不太安分的那些個女人，也有幾個老實憨厚的男人，怕真出了什麽事，也是急急的跟著自家媳婦來了……一圈的人，圍著葉家一大家子人。
牛出息，他前額寬廣，眉毛濃密，膚色黑紅，長得粗獷，甚至有著凶神惡煞，麵色卻有些僵硬呆板，像一麵繃緊的鼓皮。
說活的語氣與旁人不同，許是做了多年村子，自有一股穩重威嚴之氣，個子不高，但勝在四肢孔武有力，這樣人就算不是村長，也是個牛莊誰也不敢小看的角色。
李氏一聽村長問她的話，瞬時也不敢再裝模作樣了，她從嫁到牛莊，這牛出息就已經是村長了，為人刻板嚴厲、絲毫不講情麵，她作新婦的時候，瞧見過，這牛出息整治村子裏的那些個不正經的人，給她留下了極深刻的印象，她其實有些怕他的，隻空抹著眼，道：
“這老二家的，是要逼死我呀！我一個老婆子，哪裏礙了他們的路，這樣日夜作踐我，把好好的一個家，搞得不像家了，不讓人過日子……”
“我在牛莊這麽多年，啥時候對人不好過……”
“這天天的鬧，是要幹啥子呀……”
眾人拉長耳朵，仔細聽著，目光紛紛移到葉大壯、七慕那邊上下打量著，狐疑不已。
葉家的豬圈用柵欄子密密的圍著，眾人不正對著門，離得又有些遠，視線一時被擋著，看不清七慕懷中躺著的楊麗麗，隻見七慕孤身坐著微微抽泣。
他們是聽著林大嬸說的，葉家二房的媳婦快被磋磨死了，才匆匆趕來，現場卻不見那可憐的媳婦，隻有李氏的一臉痛極控訴。
李氏在村子裏的名聲又是極好的，從沒聽過跟誰紅過臉，連對著村裏人家普遍不待見的“賠錢貨”女娃子，也跟男娃子一樣好，瞧瞧平日那葉家大房巧姐兒穿的用的就知道。
是以，當下就有人跳出來，開口指責道：
“大壯，咱就算是莊稼人，也是講究重老人的，你這咋回事啊？！”
這是牛莊東邊住著的劉家男人，是個腦筋不過彎的直爽人。
一個人說，就會鼓動更多人說，一時間，此聲起，彼聲伏，吵吵嚷嚷。
“是啊，大壯，大熱天的，讓你自個親娘站著受罪……”
“大壯，做啥不能做不孝的事啊……”
“大壯，你是不是記著你娘不能讓主屋吃飯的事，鬧的……”
“大壯，把我們叫來，到底幹啥子……”
莊稼人也講究樸素的孝道，眾人瞧著李氏巍巍顫顫、年老體衰的樣子，心底認定是葉家二房找事，紛紛指責起葉大壯一方，連帶著七慕也遭了不少白眼。
葉大壯垂著頭，握緊了拳頭，不敢看人，任人斥責，仿佛他做了天大的錯事。
李氏聽著眾人指責葉大壯，眼角眉梢卻悄悄閃過一絲得意喜色，這次之後，她在村裏的名聲隻會更好，更受人敬重……
七慕好巧不巧的瞥見了李氏的竊喜，心中冷笑，低頭掩去眼中的不屑，李氏最愛的其實也不是三兒子，而是她自己罷了。
默默聽著村子裏的人，越來越難聽的議論，越來越犀利的目光，七慕忍而不發，都是些看熱鬧的人罷了，說的話算不得什麽，那個人，隻有那個人發話，才有舉足輕重的分量，她才能接機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