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尼拔（二十五）
一年後。
紫夫人走入餐廳，來到靠邊的位置，她緩緩取下帽子，目光看向了她對麵的年輕男人。
他約莫二十出頭，翹著二郎腿，雙手疊交著放在膝蓋上，目光正看向座位不遠處的一個鐵籠子。
鐵籠子裏有不少黑色羽毛、小巧的鳥兒們一麵嘰嘰喳喳地叫著，一麵撲哧著翅膀飛來飛去。籠子的旁邊擺著一個小立牌，上麵的意思大概是顧客可以挑選自己喜歡的鳥兒來進行烹飪，價格以鳥兒的重量來算。
興許是刻意放在顯眼處吸引客人的，所以鐵籠的模樣各樣精致漂亮，鳥兒們挑選的也是肥碩漂亮的。
年輕男人的目光是那樣專注，玻璃上倒影出他的臉龐，鼻梁高挺，眼眸深邃，唇抿在一起，嘴角勾起了一個淡淡的弧度，優雅而迷人。
他長得也很是英俊，左臉頰上有一道月牙兒形狀的小傷疤，隨著男人的微笑，仿佛也成了一個小酒窩，為男人極具攻擊性的長相添上了幾分少年氣。
直到女人落座，開口問道：“在看什麽？”
“食米鳥……”
“那是什麽？”紫夫人自然地脫下了自己的皮衣外套，往日披散的長發今日被她紮成了一個高馬尾，露出了她骨骼英氣的臉龐，上挑的丹鳳眼與暗色的口紅讓她有種不怒自威的感覺。
“一種愚蠢的食物……它們聞到自己的同類被烹飪時的香味時，也會躁動不安、放聲高歌……”漢尼拔回答道，“我為您點了兩隻，聽說熬湯不錯。”
“可以。”紫夫人說道，她的目光掃過這群無措害怕的鳥兒，目光中沒有多餘的一絲憐憫。
她剛剛從英國回來，前去拜訪了一位好友，這是漢尼拔為她安排的接風宴。
一年前，她就與漢尼拔分開居住了，盡管她還是每個月會給漢尼拔打一些生活費或者學費，但是這一年裏漢尼拔沒有再用過她的任何錢了。
曾經的男孩仿佛成長的很快，如今已經是能夠獨當一麵了。
“美食一會兒就好。”漢尼拔笑著說道，心情顯然不錯，“怎麽一直看著我？”
漢尼拔說道，紫夫人似乎和一年前沒有什麽變化，她還是一如既往的美麗大方。
“你長大了一些。”紫夫人感慨道，他似乎又長高了一些，“我隻是再見到你很高興。霧拉怎麽樣了？”
也正是她和漢尼拔分居的時候，漢尼拔住進了霧眠家。
起初她是非常反對的，一方麵是因為霧眠那是是個孤女，另一方麵她認為自己有能力繼續供養漢尼拔，他並不需要蹭住在別人家。
但是很快她就發現，自己想多了。
霧眠完全離不開漢尼拔，漢尼拔也完全離不開霧眠。
相比起免費住在霧眠家，漢尼拔更像是個全能管家、免費家教，全方位地照顧著霧眠，有時候在她看來，他們真的就像是家人一樣，相互需要，相互支撐。
在他們看來，沒有那些利益糾紛，隻是單純地需要彼此。
“在參加入學考試，我覺得問題不大。”漢尼拔回答道，霧眠提前一年參加了巴黎大學的考試，在他的輔導下，霧眠應該沒有什麽問題，就是不知道她選擇什麽專業了，“她很聰明的。”
最後一句話，紫夫人莫名感覺到了漢尼拔的自豪與驕傲，像是養了許久的孩子爭氣地考出了好成績一般。
“那你呢？未來要做什麽？”紫夫人問道。
漢尼拔讀了三年大學，以絕對優異的成績提前修滿了學分，他的老師很欣賞他，建議他繼續攻讀學位，或者考慮選讀一些其他專業。
“我最近對心理學很感興趣。”漢尼拔說道，平日裏就有關於心理學的課程，他覺得人心也是很好的弱點。
“那很不錯，錢夠用嗎？”紫夫人說道，在她眼中，漢尼拔就是她的孩子，所以作為“母親”，她看似冷靜，卻還是有很多擔憂的。
“當然不缺的。”漢尼拔說道，他在巴黎大學獲得的獎學金非常豐厚，加上他的兼職和老師推薦的私活，他完全能夠負擔自己的生活，甚至有不少盈餘。
事實證明隻要自己足夠優秀，金錢，並不是問題。
紫夫人點了點頭：“那和霧拉呢？以後有什麽打算嗎？”
她隱晦地問道，腦海中回想到之前漢尼拔所說過的“那就成為她丈夫”的言論，還是有些心驚。
萊斯夫人去世前也拜托了她，希望她能夠看護好漢尼拔。
“她喜歡以後是什麽樣，那以後就是什麽樣。”漢尼拔說道，曾經和霧眠結婚的話，某種程度上算是氣話，後來霧眠接受了他，他也不再刻意去想了。
如今紫夫人提起來，漢尼拔的想法依舊很簡單粗暴，如果霧眠希望自己成為這樣的角色、或者說隻有這樣才可以一直待在她身邊，他依舊非常願意成為她的丈夫。
這一年裏，他也沒有殺過人，對人肉的渴望在伴隨著和霧眠相處的時光而漸漸減淡，哪怕離開了她，隻要不刻意用血腥刺激他，他已經可以正常進食了。
紫夫人看著眼前的年輕男人，覺得成熟穩重了很多，隻是眼中的偏執自負不減當年。
不過還好，這一年裏漢尼拔沒有失控過。
兩人正用著餐，餐廳大門上的搖鈴忽然響起，一個穿著風衣帶著禮帽的中年男人走了進來，他的臂彎處還抱著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她穿著一條棕色的小洋裙，帶著一個貝雷帽，看上去可愛極了。
他們的身後還跟著一個穿著紅色大衣，妝容精致的女人，看上去像是中年男人的妻子。
餐廳的經理立馬迎了上去，中年男人放下小女孩，慈愛地摸了摸她的頭，允許她自己去玩。
小女孩很快就被鐵籠子裏的鳥兒們吸引了，她噔噔地跑過去，手指放在了籠子的縫隙間，逗弄著這些食米鳥。
忽然，她開始小聲地開口唱道：
“森林裏有個小矮人安靜又沉默，
他有一件紫色的小大衣，
告訴我誰是那個小矮人，
他獨自站在樹林裏，
穿著他那紫紅色的小大衣……”
小女孩稚嫩的聲音一點點地傳到了漢尼拔的耳朵裏，起初他並沒有聽清在她唱什麽，隻覺得曲調很熟悉。
他轉過頭看到了小女孩，看到她的唇形，他才明白了她在唱那首童謠——那首他再熟悉不過的童謠。
漢尼拔抬起頭，看向了那個小女孩。
小女孩也敏感地察覺到了他的視線，轉過頭對上了漢尼拔的目光。
她的手指有些不安地敲擊著鐵籠子，連帶著籠子裏的鳥兒們也振翅作響。
漢尼拔莫名覺得這個小女孩有點熟悉，正當他打算收回目光時，不遠處的中年男人對著小女孩喊道：“勞拉！”
小女孩立馬收回目光，跑了回去。
這個中年男人的聲音像是一道驚雷，突然炸響在了漢尼拔的腦海裏，讓他產生了片刻的空白。
他像是機械般將目光也挪了過去，那個中年男人的臉龐映入他的眼簾。
小女孩伸手指向漢尼拔，仿佛在給自己的父親訴說著什麽。
中年男人的目光看向漢尼拔，兩人視線交匯，一股更深的寒意籠上了漢尼拔的心頭。
中年男人皺了皺眉，他搜尋了一下自己的腦海，他並不認識這個男人。
他重新抱起女兒，收回目光，牽起妻子的手緩緩走出了餐廳。
“漢尼拔”察覺到了他的走神，紫夫人關心地問道，“你怎麽了？”
漢尼拔張了張，隻覺得一股血腥味從胃部上竄，抵達他喉心，讓他覺得惡心又難以啟齒：“我沒事……”
張開嘴的那一刻，他的聲音聽上去像是鏽住了一般，幹渴而喑啞。
他握著刀叉的手緩緩收攏，那些他快要遺忘的噩夢在這個白日之下仿佛都湧了上來。
胃部一陣痙攣，漢尼拔有些想嘔吐。
“抱歉，我去一下衛生間。”漢尼拔蒼白著臉說道，沒等紫夫人回應，他便離開了座位。
等到漢尼□□時，已經是十分鍾之後了。
他的臉色蒼白的像一隻吸血鬼，他走到前台，低聲問道：“請問剛剛那個男人是你們店的常客嗎？”
“您是說？”
“帶著一位可愛的女兒的那位。”
“哦，那是我們的老板，克裏貝爾先生。”經理一麵擦拭著杯子，一麵回答道，笑容親切而禮貌。
“謝謝。”漢尼拔笑著說道，掏出了一些小費給他。
“克裏貝爾……”漢尼拔在客廳裏念著這個名字，他的手上正握著一顆蘋果，另一手握著一把小刀，慢慢地削著果皮，果皮薄如蟬翼，沒有短節地墜入了垃圾桶。
霧眠擦著濕漉漉的頭發，緩緩走了出來。
“怎麽了？”霧眠吸了吸鼻子，坐到了漢尼拔的旁邊。
漢尼拔將削好皮的蘋果切成了一芽兒一芽兒的，然後拿起了一個喂給了霧眠。
“今天……好像看到了一個老熟人。”漢尼拔說道，他的笑容有些勉強，眼底的寒意怎麽也掩飾不住。
霧眠吃著蘋果，微微驚訝：“你在巴黎還有老朋友？”
她記得，夢境裏的漢尼拔出了紫夫人可是沒有任何親人朋友了。
“嗯……不算朋友。”漢尼拔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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